開到荼蘼花事了

這是一部關於三代家族的小說，也是一個社會的縮影，更是你我的故事，忠實地反映出各個世代所面臨的巨大虛無感。

彷彿是基因遺傳，「逃避」這個詞時時跟隨著經營翡翠飯店的藤代家族，怕麻煩、不聞不問、隨波逐流，以及深信著「未來」與「總有一天」終會來臨，是這個家族面對人生的信條，看似消極，卻又積極，以異樣的和諧感存在著。消極在於每個人毫不關心其他家人的事，只要「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就好，因此祖父泰造的去世雖然讓這家人猶如無頭蒼蠅般荒亂一下子，但是也僅止於這一下子，之後便立馬習慣祖父的死，恢復原本的生活狀態。《樹屋》以現在與過去相互交錯，推動故事進展，角田光代分別以「那天」與「那件事」為這兩個敘述時間開頭，冷靜且客觀的筆觸好似呼應著藤代家族的潛藏性格，讓讀者以旁觀者的角度觀看這家人的故事。

那麼，積極又該做何解釋？祖父泰造與祖母八重生存於戰亂的時代，兩人為了未知的未來，各別離開家鄉，隻身到滿州找尋自己的未來。兩人便是在滿州相識。正如泰造所言：「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就是不想死。」對於身處不平靜之中的他們來說，逃避無疑是生存下去唯一的途徑，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至於生長於太平盛世的孫子良嗣，逃避對他而言，象徵著從一成不變的安穩生活中跳脫，不使自己被這樣的時代吞沒。「逃避不是壞事。如果心裡知道自己是在逃，就不是那麼糟糕的事。」泰造說道。因此，「逃避」表面上無為，實則以退為進，積極面對人生的生活哲學。

除了戰爭，角田光代在書中穿插許多真實存在的社會案件與歷史痕跡，例如：世界經濟大恐慌、下山事件、三鷹事件、蘇聯太空人完成人類首次的太空飛行、日本史上第一樁劫機案「淀號劫機事件」、淺間山莊事件、昭和天皇駕崩、改年號為平成、阪神大地震、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這些事件或許對日本社會或整個世界來說極其重要，但在小說中就像時間的標記般，輕描淡寫而過，藤代一家更是不甚關心，在他們的生活中，彷彿不曾發生過，與自己毫不相干。其實，對於多數人而言不正是這樣嗎？比起眼前的生活，社會的動盪充其量不過是微動漣漪，不足輕重。

話雖如此，一如蘇聯共產黨、第四國際領袖托洛斯基（Leon Trotsky，1879-1940）所說：「你或許對戰爭不感興趣，但戰爭卻對你感興趣。」包括戰爭在內，社會上所發生的大小事件，其實在無形之中默默地牽引著我們的人生，這就是書中所謂的「看不見的力量」。社會局勢的動盪不安，以及對社會的疏離，這好比居住於樹屋，令人感到飄飄蕩蕩，沒有紮根，也像角田光代所說：「好像是腳沒有著地的生活，好像沒有生活著卻確實生活著的感覺。」這種不確實感造就虛無與不安，甚至不禁開始質疑自己的存在，一切如同「偽」滿州國，令人百般困惑，何者為真？何者為假？於是，感到「不太對」的良嗣便帶著祖母重新踏上滿州，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真心想去做的事，就像當初祖父和祖母頭一次有了自己的意願，想憑著自己的力量做什麼而前往滿州一樣。

只是，想陪祖母到滿州旅行的良嗣，以及不斷說著「想回去」的祖母，到底想做什麼？抑或找尋什麼？小說中，良嗣不時向祖母詢問家族的過去，但是沉默寡言的祖母並未給良嗣太多訊息，相較之下，讀者從角田光代筆下得知的片斷更為完整、詳細。另一方面，祖母總是獨自一人徘徊於長春的大街小巷，似乎在找尋什麼，只是物換星移，人事已非，過去的痕跡早已消失殆盡，最後祖母只能抓著不相識的陌生人，萬分激動地傾吐內心話：「我的人生沒有任何作為，也沒幫助任何人，即使如此，我依舊沒死，活下來了。」活下來，看似理所當然的事，對歷經戰亂的祖母而言，竟成了艱難的任務，也是人生最遠大的目標。也許，並沒有確切的東西等著良嗣與祖母去做、去找尋，他們所求的不過是一段確實存在的過程。

閱讀的過程中，我不住地想到自己，想到我們所身處的社會，在過去的一年裡，世界人口突破70億、日本發生大地震、英國威廉王子與凱特結婚、蘋果創始人賈柏斯去世、台灣史詩電影《賽德克‧巴萊》締造話題、北韓領導人金正日去世……緊接著是台灣總統大選，看似發生了許多了不起的大事，但是這些事情之於我，又到底產生什麼影響？我就好像藤代一家人無感於這些所謂的「大事」，也信奉著「到時候再說」的人生座右銘，深覺自己存在的不確實感，同時，又感同祖母所說：「除了現有的以外，什麼都沒有。無論我做過的事有多蠢，除了這件蠢事之外，也什麼都沒有，就是『無』。既然這樣，後悔豈不是很吃虧嗎？只是白費力氣而已。因為你有的就是那些而已。」不曉得是什麼原因，讀到這段話時，我不禁淚如泉湧，很久沒有一本小說可以如此牽動我的內心。

也許，活下來本身就是活著最大的意義。

【作者簡介】
角田光代（角田光代，1967-），出生於神奈川縣。小學一年級便立志未來要當小說家。就讀早稻田大學文學系藝文創作組。大一大二時，閱讀了同科系畢業、剛出道沒多久的村上春樹作品，第一次發現跟自己運用相同語言說故事的作家。大學畢業隔年、23歲時以〈幸福的遊戲〉（幸福な遊戯）獲海燕新人文學獎，而正式步入文壇。四十多歲已出版了百部作品。作品橫跨純文學與大眾文學，部部長踞暢銷榜，並屢見於各大文學獎之列。分別三度入圍芥川獎及直木獎，曾榮獲日本大眾文學最高獎項直木賞、川端康成文學獎、中央公論文藝獎、伊藤整文學獎等獎項。與吉本芭娜娜、江國香織並列為當今日本文壇三大重要女作家。創作靈感多源於對大眾習以為常想法的不滿、質疑或憤怒。寫作時間跟上班族一樣，朝九晚五，有拳擊運動習慣。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ツリーハウス
作者：角田光代（角田光代）
譯者：劉姿君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12年1月5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570839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