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從此，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是童話故事常見的結尾，從《暗夜二重奏》（The Dark Duet series）系列的二部曲《魅惑》來看，黎薇兒和卡列博歷經折磨與考驗後，似乎也迎來這般美好結局。不過，他們不只幸福，更是「性」福，畢竟這段關係的建立與性脫不了干係，卡列博一開始是為了培育性奴隸以進行報復，才會綁架黎薇兒。故而在首部曲《囚禁》裡，性與權力幾乎密不可分，卡列博是「主人」，至於被稱作「小貓」的黎薇兒則是「寵物」。不過別忘了，權力或許有時是頑固難變的，但有時也具有流動性，更何況人與人之間還存有情感的變因。漸漸地，性成了一種心理探索的情色遊戲。

最新一期的《聯合文學》雜誌以「羅曼史小說」為主題，簡單爬梳羅曼史（或稱言情小說）的歷史源流與發展。其中，前言提到：「越孤寂的時代，我們越要浪漫的愛。」對照起《格雷的五十道陰影》（Fifty Shades of Grey，2011）系列小說在全球引起的情色風暴，以及各種類型的羅曼史小說開始成為許多出版社的寵兒，除了說明羅曼史的龐大商業價值之外，是否也映照出現代人的孤寂？或者，更正確來說，充斥大量情色描寫與皮繩愉虐（BDSM）情節的小說，填補的不僅是孤寂，更是滿足了對性的想像與渴求。

由於性愛在人類社會一直被置放於特殊位置，致其成為不可言說的禁忌存在，尤其對長期遭父權禁錮的女性而言更是如此。然而巴代伊（Georges Bataille，1897-1962）認為：「人們在討論生命的存在時，似乎常常與其激情衝動脫鉤。我則持相反的觀點：我認為在呈現人生時，永遠不應將這些衝動排除在外。」於是在羅曼史小說中，性愛往往與女主角的生命經驗相連結，甚至是某種成長的印記，以及自我探索的重要手段。《暗夜二重奏》（The Dark Duet series）系列的女主角黎薇兒即為一例。首部曲《囚禁》的開頭，黎薇兒在母親的打造下，不是穿著長到搭地的洋裝，就是以寬寬大大的牛仔褲搭配灰色連帽衫，幾乎毫無美感可言，更遑論是性感了。按照母親的說法，正是希望黎薇兒不要步上自己的後塵，變成「婊子」。諷刺的是，黎薇兒看似無害的外表仍遮掩不住那股耐人尋味的特質，讓奴隸調教師卡列博決定綁架她，將其改造為充滿性吸引力的性奴。

電影《格雷的五十道陰影》（Fifty Shades of Grey，2015）上映之初，網路電影資料庫（IMDb）的評分出現兩極化的情形。細究評分者的資料，不難發現無論是在什麼年齡層，女性給的分數都比男性來得高。這固然反映了原著小說的閱讀群眾本來就以女性為主，再加上羅曼史文類從來就不是受男性──以及「男性」主導的文學領域所接受的類別，會有這樣的結果毫不意外。不過，這波由英國作家E. L.詹姆絲（E. L. James）掀起的「情色風暴」（博客來網路書店的宣傳語句）確實是不容忽視的現象，因為它展現出女性的情慾需求，同時更讓女性成為情慾的主體。

在父權社會的監控下，女性必須是「閉鎖」的身體、「無慾」的聖女。她們不能談論性，也不能表現自己的慾望，只能被動接受男性的情慾，否則就會淪為「妓女」、「婊子」或「賤貨」。種種限制與規則或許能型塑出「女性」該有的樣貌，卻無法壓抑內在情慾的流淌。別忘了，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如同潛伏在地底的涓涓伏流，只消好好引導或是提供一個出口，便會洶湧地傾洩而出。是故毫無性經驗的安娜，在經驗老道的格雷的教導下，才會在不知不覺中翻轉主動／被動的位置，讓格雷成為受制的一方。CJ．羅勃茲的處女作《暗夜二重奏：囚禁》同樣遵循此模式。

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1915-1980）曾宣告「作者之死」，認為文本一旦經發表，讀者即可透過思考去創造屬於自己的意義，試圖將文本與作者剝離，賦予讀者完整的解構空間。巴特的觀點讓文本獨立於作者之外，是單一個體的存在，瓦解傳統以作者為中心的閱讀方式。不過，入間人間──或者該說入間人間的《笨蛋全裸向前衝》（以下簡稱《笨蛋》），顯然不認同巴特的說法。

《笨蛋》是以多個「我」為主角，各自陳述，分別成章，但彼此之間又擁有緊密的關係。不僅如此，這些「我」都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就是當小說家。這些人物裡，有的尚處於努力階段，還不曉得是否有寫作天分；有的卻早已當上作家，而且名氣十分響亮。有趣的是，這些「我」幾乎都沒有相對應的名字，通篇閱讀下來，很容易將他們視為同一人物。這或許是入間人間的刻意所為。因為這裡的「我」，很難不讓人與入間人間做連結。換言之，《笨蛋》就像日本文學特有的體裁「私小說」，取材自作者自身經驗，寫的是入間人間對於寫作一事的自我省思。

對渡邊淳一而言，愛是永恆的創作主題，他以為人們對愛情的關注具恆久性，因而孜孜不倦地寫著一部又一部關於愛的小說。不過，渡邊筆下的男女並非活在美麗、甜膩的童話世界中，而是切切實實地存在於現代社會，反映出男女情愛的真實樣貌。中國學者于桂玲曾如此評論渡邊淳一：「以他冷澈的觀察力、激情四溢的筆觸，通過另一種更切實、更直觀，包括精神與肉體的全方位視角，描寫了經濟高度發達的社會背景之下男女間的情愛。」正因為如此，使得渡邊淳一的文學作品更具可讀性。

譬如首度出版於1994年的《夜潛者》，其內容雖然同樣牽涉到渡邊所擅長描寫的婚外戀，卻非小說的核心主題。渡邊以婚外戀為引子，帶出男女之間的不同，以及對彼此的不理解；除此之外，更尖銳地指出男女在社會中的地位差異，特別是懷孕生子一事對女人所產生的重大影響，渡邊在書中再次展現自己對人性的洞察和對人的掌握。

有些人一輩子都在講同一個故事，香港電影導演王家衛如此，日本作家渡邊淳一亦如此。

大抵說來，渡邊淳一在創作前期雖然以醫療為主題書寫，後期才轉為描寫男女之間的情愛關係，但是書中大膽且露骨的性愛場景讓渡邊淳一在日本，以至於海外的中國都引起極大的話題性。因此，只要提及渡邊淳一的作品，腦海中浮現出的絕對是外遇、不倫、中年男女、性愛，甚至情色等詞彙，《失樂園》（失楽園，1997）和《愛的流放地》（愛の流刑地，2006）是其中的代表作。就像王家衛總是能將相同的故事玩出不同的感動，渡邊淳一在相似度極高的主題之下，藉由細膩的筆觸以景喻情，讓每個故事都擁有屬於自己的氣味。

《寂寞的公因數》描述一名因紐特人（舊稱愛斯基摩人）到喀卜隆吶克人（因紐特語裡的「白人」或「非因紐特人」）的國度進行交流的故事。幼時曾與喀卜隆納克人接觸過的尤利克，出於私心，自請代表部落出任大使。對於從小生長於傳統部落中，習慣於大自然的尤利克而言，喀卜隆吶克人的國度可說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是以他必須調整自己的認知，重新學習並習慣一切事物。

乍看之下，法國作家弗杭蘇瓦．樂洛赫在這部小說裡意欲呈現的是文化衝擊，事實上他只是想藉由因紐特人所代表的「傳統」和喀卜隆吶克人所代表的「現代」進行辯證，重申現今社會中逐漸崩解的各種制度與價值，特別是兩性關係。

《鋼琴教師的情人》試讀本的封底有著一句斗大的標語寫著：「張愛玲創造了傾城之戀，李倫京卻毀滅了它！」閱讀的過程中，這句話不斷縈繞在我的腦海，揮之不去。究竟是什麼樣的作品膽敢跟張愛玲（1920-1995）膾炙人口的經典之作相提並論？我所好奇的不只於此，還有這兩部著作到底有何相干之處，能讓出版社想出這樣的標語作宣傳。於是，闔上《鋼琴教師的情人》之後，我翻箱倒櫃找出過去曾在現代文學課程上閱讀過的文稿，再次快速瀏覽過張愛玲的《傾城之戀》。

不可否認，《鋼琴教師的情人》與《傾城之戀》的故事背景和主軸有著相同之處，即是兩者皆以1941年前後的香港為舞台，創作出發生於大時代動亂底下的愛情故事。不過，相似之處也就僅此而已。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傾了香港城，使得真心真情頓時重見天日，成全了棄婦白流蘇和花花公子范柳原的戀情；李倫京的《鋼琴教師的情人》卻以戰亂殘忍地揭露出人生百態和人情冷暖，讓克萊兒看淡愛情，悄然融入街道、人群中，也讓梁楚蒂摧毀愛情，徒留萬般唏噓。兩者的劇情走向截然不同，我想這就是本文首段所提及，出版社宣傳標語的涵義所在。平心而論，《鋼琴教師的情人》雖然同樣營造出懷舊的氣氛，而且篇幅多上許多，但卻少了《傾城之戀》那般平淡中帶著蕩氣迴腸。

時序入秋，縱使氣溫時而升高，宛如炎夏的烈日高掛天空，但早晚微涼的輕風依舊讓人感到季節的更迭；最近，突然發現路旁的綠樹上多了幾抹不同的色彩，鮮黃的花串及緋紅的燈籠狀蒴果點綴在翠綠葉梢間，又是台灣欒樹開花結果的季節了。你是否有感受到大自然的變化？隨著季節、陽光、氣溫，大自然總能創造出截然不同卻又引人尋思的美景，這些都是地球賜予我們最好的寶物。然而，有多少人會停下腳步、靜下心來欣賞它？

只要一分鐘，只要一分鐘你就會發現不一樣的世界，甚至是不一樣的生命經驗。原田舞葉（原田マハ）的作品《只要一分鐘》說的就是這樣的故事：在女性時尚雜誌《JoJo》編輯部工作的藍，一心只想著如何取得總編北條小姐的認可，並讓自己的事業更上一層樓。鎮日汲汲營營地忙到焦頭爛額，以為唯有如此，生命才算是充實。對男友浩介悠閒地隱居於市的生活態度，以及不世故的性格感到有些不平衡，也有些嫉妒。藍的生活及想法都在養了一條黃金獵犬里拉後，有了大幅度的轉變。

法國當代思潮先驅喬治‧巴代伊（Georges Bataille，1897-1962）曾言：「所謂情色，可說是對生命的肯定，至死方休。」此外他更進一步指出：「人們在討論生命的存在時，似乎常常與其激情衝動脫鉤。我則持相反的觀點：我認為在呈現人生時，永遠不應該將這些衝動排除在外。」話雖如此，情色自古以來總是被人們有意無意地從話題中排除。究其原因，無疑與文明、風俗、宗教等方面的箝制與壓抑脫不了干係，因此情色成了淫穢、低俗、下流的同義詞，始終上不了檯面。情色於焉成為一道禁忌。

當我看到《守護天使》這本書的書名時，原以為這又是一本描寫男女之間純愛故事的輕小說，更何況這是榮獲「日本愛情小說大賞」的作品；然而，當我翻開書頁，逐字逐句地閱讀下去之後，才發現事實不如我所想。《守護天使》在本質上來說，確實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純愛小說，但在主角的身分設定上，卻讓這部小說成了「異色戀愛」之作。

先從小說開頭的段落看起：「須賀啓一擠在走向赤羽車站剪票口的通勤人潮中，……五十歲後，計算能力好像變差了。」沒錯，這裡所描述的就是《守護天使》的主角──一位名為須賀哲一的五十歲中年歐吉桑。無論是瓊瑤連續劇中的俊男美女，抑或是前些年掀起日本純愛風潮的小說《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世界の中心で、愛をさけぶ，2001），以青澀卻感人的高中生純愛為背景，印象中戀愛小說的主角，似乎成了「年輕」或「貌美」這兩類人的專利；但是，須賀啓一不但已經結了婚，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而且身高僅有一百六十公分，體重卻直逼一百公斤。如此頭髮稀疏、挺著大肚腩的中年歐吉桑，還能夠談出什麼轟轟烈烈的戀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