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天水圍,被稱為「悲情新市鎮」,猶如一窟深不見底、不斷冒著惡臭泡沫的死水,亂倫、家暴、殺人、竊盜、校園欺凌、販毒,所有的犯罪和社會問題在此混合翻攪為一化外之地,一座「圍城」──醜陋邪惡在此匯聚發酵,而美麗生命在此腐爛發臭。
電影一開場,只見一名身穿白衣白褲的小男孩跑過馬賽克拼磚的長廊前,跑過黑暗的走廊,跑過池塘上的木棧道,跑進一片荒煙蔓草中,接著在前方忽然出現一個模糊的白色影子,彷彿是長大後的男孩。這段開場頗有深意。生命的開始是充滿喜悅及希望,男孩不停地跑過這麼多地方,象徵著成長所面臨的各種歷程,而這段歷程應是呈直線往前無限延伸,卻戛然而止在草叢中一個模糊的影像前,這也暗示了片中各個角色的命運。
耐人尋味的開場結束後,便進入到電影的主要故事當中。十六歲的何靈傑被警察通知失蹤多時的弟弟何俊傑涉嫌殺人後自殺未遂,於是靈傑開始一一詢問弟弟週遭的朋友,藉此拼湊出弟弟失蹤後的生活以及殺人事件的真相。故事的梗概十分地簡單明瞭,但是《圍城》不單純只是一部犯罪電影而已。電影中的主要角色皆為十多歲的少年,正值所謂的花樣年華,生活應是無憂無慮卻多采多姿;然而,電影的影像色彩卻猶如蒙上一層灰般晦澀不堪,也讓這群少年的燦爛青春異化為慘澹且沉重的青春。
除了開頭之外,電影中還多次出現延伸的長廊及排水溝等場景。生命原本應如流水般延綿不絕,縱使會遇到石塊的阻礙,卻能激起美麗的浪花;縱使不知道會流往何處,也不曉得還需往前流多久,但至少前方還有未知的未來可以期盼。而生命也是一樣,即使無常,卻還有改變的驚喜能享受,至少不是停滯不前。但居住在天水圍的人卻沒有這等權利享受生命。遭親生父親強暴而生下小孩樂樂的十四歲小媽媽Panadol,在被姊姊綺華責罵為什麼餵小孩吃毒品時,以一副蠻不在乎的語氣說:「那又如何?他早晚會懂的。」這句話聽起來非常不負責任且誇張,但背後卻隱藏著深深的無奈與悲哀。「這種環境,他也會走我們的舊路罷了。」Panadol說道。
這讓我想起之前到柬埔寨的洞里薩湖遊玩時所看見的景象:那裡的人無論是洗澡、排泄,抑或捕魚謀生,都得依賴著那廣闊無邊的褐黃色混濁湖水。這樣的生活條件之下,你只能期盼維持住基本的生存機能,根本無從懷抱美麗的夢想,因為這只是不切實際的妄想罷了。而這座圍起所有人間險惡面的「圍城」也相同。除了自己曾遭父親的性侵,Panadol的四周圍繞的盡是胡作非為的小混混,他們根本無法從這樣的環境中得到救贖,只能同流合污甚至向下沉淪。明亮的太陽在哪裡?湛藍的天空在哪裡?這些美麗景象連同對未來的冀望,全被徹底隔絕在一排排因繁榮的經濟,而發展起來的高樓大廈森林之外。
或許有人無法認同Panadol的觀點,認為不該將全部的責任都怪罪到環境因素上,個人應該還是有能力去做選擇,只是自己本身願不願意的問題而已。然而,我們多數皆生活在相對和平安樂的環境之中,就像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1892-1927)的短篇小說〈蜘蛛之絲〉(蜘蛛の糸,1918)中的釋迦身處在極樂世界,卻認定身在地獄,只想自己抓住蜘蛛絲而從地獄得救的犍陀多自私、殘忍、卑鄙一樣,這是非常沒有說服力且無知的。這是個現實的社會而非夢想中的烏托邦,無法寄望所有事情皆照著真理與正義去走,因此總會遇到許多無可奈何之事。
電影的最後,樂樂和綺華開心地嘻鬧玩耍著,你以為已經抓住了美麗的未來,導演卻在此時給了綺華致命的一擊,也讓觀眾期盼的美滿結局瞬間破滅。失去依靠的樂樂哭喊著:「媽媽,妳在哪裡?」一個小小的身軀,獨自徘徊在鐵路平交道旁、黑暗的地下道中、空無一人的步道橋上,從雙眼流露出的盡是無助與恐懼,嘴巴一張一合好似在傾訴著不公。一個原本有著無限光明前途的新生命,此刻卻好像提早被判了死刑般沒了出口,同時影像也就此定格不動,留下觀眾呼出的沉重嘆息。「因為這是個現實的社會。」我彷彿聽見導演如此說道。
【電影資料】
中文片名:圍城
英文片名:Besieged City
導演:劉國昌
出品國:Hong Kong
發行商:美亞娛樂發展股份有限公司
影片年份:2008
色彩:Color
片長:96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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