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作為出道20週年的階段性紀念之作，伊坂幸太郎的短篇集《反蘇格拉底》份量實在有些輕薄短小。書中的5部短篇，主角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就像你我一樣，是個有缺點、有煩惱的普通人；至於劇情，描述的多為小學校園生活的點滴回憶，十分日常。奇怪的是，看似平淡簡單的故事，卻在字裡行間流洩出一股暖流，強烈地衝擊著我的內心。

第一篇的同名小說〈反蘇格拉底〉，最初收錄在2012年出版的集英社文庫35週年紀念作《あの日、君とBoys》，是這部短篇小說集裡最早發表的作品。

2015年，旅日台籍作家東山彰良以《流》拿下日本大眾文學最高榮譽直木賞的肯定，一時間各家媒體爭相報導其人其事，而《流》也順理成章成了許多台灣讀者認識東山彰良的起點。不過日本學者和泉司以為，《流》強烈反映了「愛」的部分，使得東山作品的另一特色「慘」被壓抑了，兩者的同居，才是東山的真本事。或許因為如此，另一部以台灣為舞台的《我殺的人與殺我的人》（以下簡稱《我》）誕生了，「如果說，《流》是光，那我希望這部小說是影，」東山自述。

和《流》猶如一體兩面的《我》，同樣以凶殺案貫穿全書，但主要說的仍是青少年的成長故事。開場於2015年的美國底特律，連續殺害多名男孩的殺人魔「布袋狼」終於遭到警方逮捕，「我」受委託擔任他的辯護律師。接著，時空回溯至1984年的台灣台北，那時的布袋狼只是個10幾歲的青少年，常和其他兩位男孩廝混，做一些會讓大人討厭的事。三人或是打鬧幹架，或是跑到植物園自學霹靂舞，「我」正是其中一人。沒錯，「我」認識布袋狼。

孤城，指的是「孤身而立的城堡」，同時也可以是「被敵軍包圍、孤立無援的城堡」。辻村深月援用《大辞林》的解釋，開宗明義為書名中的「孤城」下了註解。

這座城堡，不存在於現實世界，而鏡子則是連接城堡的唯一通道，至於那些被選中得以進入城堡的特別嘉賓，如同孤城，都是孤立無援之人。更明確地說，這群青少年各自出於不同的原因，難以與他人建立緊密的連結，或是找不到歸屬感，久而久之便成了所謂的「拒學族」。

我總懷疑，日本作家一定擁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否則怎麼能將平凡無奇的故事寫得精彩萬分、趣味度破表？就算你知道他在胡扯、耍白爛，卻仍不自覺身陷其中，難以自拔。創作出《鹿男》（鹿男あをによし，2007）、《鴨川荷爾摩》（鴨川ホルモー，2006）和《豐臣公主》（プリンセス・トヨトミ，2009）的萬城目學（万城目学，1976-）如此，寫出《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夜は短し歩けよ乙女，2006）的森見登美彥（森見登美彦，1979-）亦如此，在閱讀完《2：從0開始》之後，我想野崎まど無疑同屬此等「異類」。

《2：從0開始》的主軸十分單純，甚至單純到很無聊；一言以蔽之，就是追尋夢想的故事。如同愛情，尋夢早已是眾多創作者筆下的題材，熱門的程度幾近氾濫。不可否認，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個夢想，無怪乎創作者們對於造夢感到樂此不疲，因為這是最容易博取共鳴的主題之一。只是，造夢說來簡單，稍不留意也可能淪為八股之作。野崎まど無盡的創意和毫不修飾的張狂，讓他的作品避免流落至此。

人不輕狂枉少年。青春年少時，無須擺出一副成熟、世故的姿態，也不用受到「大人」二字背後所隱藏的各種規矩所束縛，可以盡情揮灑、任性妄為，幾乎是人生中最為放肆的階段。《機械狂人》所描寫的正是這段時光。

轉眼間，從第一次接觸藤谷治的作品《行板‧莫札瑞拉起司！》（アンダンテ・モッツァレラ・チーズ，2003）至今已過約莫兩年的光陰，但是洋溢於書中的詭異、歡樂、輕鬆氛圍依舊令我印象深刻。因此，我便抱持著萬分期待的心情翻開《乘船吧！一：合奏與協奏》，希望能重拾當初閱讀時的那份愉悅。然而，開首的第一句就讓我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藤谷治寫道：「那時的我已經不在了，所以我寫的是不存在的人。」如此正經八百，又帶點文藝腔的開場，彷彿藤谷治已不再是我所想的那位藤谷治。逐字閱讀下去，我才了解原來這本小說寫的是逝去的青春──以成人的角度回想那段曾經的瘋狂和美好。

藤谷治接著寫道：「成長這事並非我們特別積極的關係……大多數人都無法蛻變成真正的大人，就算到了三十歲、四十歲，依舊保有赤子之心，至少我就是這樣，無可避免地成了這樣的大人。」閱讀到這段文字，我不禁聯想到陳珊妮的最新專輯《I Love You, John》，在專輯的文案中提到：「我們是從幾歲開始不再關心流行音樂呢？幾歲開始不再參加搖滾演唱會？什麼時候開始討厭年輕人的裝扮和語彙？卻又希望自己看起來仍然像個年輕人。」此外，陳珊妮在介紹專輯時也曾解釋「John」其實正代表我們心中那位永遠長不大的小孩。成長，是人生必經的過程，不管願不願意，孩提時代、青春期只會慢慢地離我們遠去，因此書中的主角津島智（或許可以視為作者藤谷治本人）選擇寫下這部作品，來好好面對那時的自己，同時也重新審視現在的自己。「那時的自己搞不好還待在某個地方吧！」綽號小智的津島智寫道。

你累了嗎？你感到煩悶了嗎？是否過著日復一日的通勤生活，每天見到的都是一張張死氣沉沉的撲克臉？活力和熱情是否被毫無前途／錢途可言的樣板工作消磨殆盡？還是總覺得大家都瞎了眼，已經老大不小卻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另一半？總之，如果你已厭倦現在的生活和自己，甚至覺得活者很辛苦，那麼請放下手邊所有雜事，以輕鬆的心情來聆聽藤谷治演奏的行板、嚐嚐藤谷治親手做的莫札瑞拉起司吧！

這本書名令人摸不著頭緒、有些不正經的小說，其登場人物也同樣是「奇形怪狀」。諸如渾身刺青且缺了顆門牙的單親媽媽山田由果、將精力放在無厘頭笑話的溝口健次、曲風和唱歌方式像尾崎豐的美少年篠原京一、迷戀京一的名門望族千金小姐千石清美、擁有竊盜前科但熱愛電影的肥嘟嘟胖子大森浩一郎，以及表面上西裝筆挺、人模人樣的營業部長野茂美津夫，私底下卻是噁心的「刺青控」。當然，還有野茂的夫人幸子，不過她沒甚麼好介紹的。除了野茂幸子之外，他們全是一間名為「瀨戶內資訊服務公司」的員工，看似和那些在街上快步行走、做了萬年仍無法調薪升職的上班族沒有兩樣。但是，自從出現「行板‧莫札瑞拉起司」之後，他們的通勤生活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這是一部關於三代家族的小說，也是一個社會的縮影，更是你我的故事，忠實地反映出各個世代所面臨的巨大虛無感。

彷彿是基因遺傳，「逃避」這個詞時時跟隨著經營翡翠飯店的藤代家族，怕麻煩、不聞不問、隨波逐流，以及深信著「未來」與「總有一天」終會來臨，是這個家族面對人生的信條，看似消極，卻又積極，以異樣的和諧感存在著。消極在於每個人毫不關心其他家人的事，只要「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就好，因此祖父泰造的去世雖然讓這家人猶如無頭蒼蠅般荒亂一下子，但是也僅止於這一下子，之後便立馬習慣祖父的死，恢復原本的生活狀態。《樹屋》以現在與過去相互交錯，推動故事進展，角田光代分別以「那天」與「那件事」為這兩個敘述時間開頭，冷靜且客觀的筆觸好似呼應著藤代家族的潛藏性格，讓讀者以旁觀者的角度觀看這家人的故事。

首先，我必須要說柯曼．麥卡錫（Cormac McCarthy）的《長路》是一本很特別的小說，和過往的閱讀經驗相比，有著極大的不同；而閱讀過程中的沉溺和悸動，以及闔上書本後的餘味，卻又讓我難以忘懷。我想，《長路》在我的心目中已經占了一席經典之位吧。

一本現代小說通常具備了幾項要素：主題、人物、情節、時間、地點及場景、結構。主題需明確清楚，讀者才能了解作者試圖告訴我們什麼；有了人物、時間、地點及場景，才有辦法產生出一個個事件，然後累積為情節，因而構築為小說本身。然而，《長路》沒有明確點出故事發生的時間及地點等背景資料；且雖有人物，卻沒有名字，通篇文章只見「他」、「我」、「她」、「男人」、「孩子」、「爸爸」、「媽媽」等稱呼，而主要角色就是兩個人：「父親」及「兒子」。

16歲的少女，正值所謂的二八年華。青春騷動著她的靈魂，娉婷身影散發著光芒，愛情的渴望滋潤了面容，所有的一切準備將她推向人生最美妙的時光。這就是16歲少女理應展現出的模樣。不過，同為16歲的泰莎卻被遺棄在這之外，命運之神無情踐踏著光輝閃爍的夢想和希望。泰莎罹患了俗稱白血病的血癌。雖然每個人一出生就邁向死亡，但是泰莎僅僅走了短短的16年而已。

南無南無，這是哪門子的小說啊！闔上書本的最後一頁，我好像還不曉得自己到底是看了啥玩意兒，眼前不斷浮現出鯉魚隨龍捲風旋轉而上、一群人圍著火鍋比賽耐熱度、無厘頭惡搞快閃乖僻王行動劇，還有宛如只有在《神隱少女》（Spirited Away，2001）裡才會出現的華麗三層電車，這些KUSO至極、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白癡場景全都收羅在這本由「不正經天才作家」森見登美彥（森見登美彦，1979-）所寫，連書名也很奇怪的《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中。我敢保證，在接觸這本書之前，你或許沒聽過作者的大名；一旦閱讀過之後，肯定不會忘記森見登美彥五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