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日本社會派小說家山崎豐子於1965年出版的巨著《白色巨塔》（白い巨塔，1965）中，塑造出財前五郎和里見脩二兩位無論是在個性、價值觀及命運等各方面皆大相徑庭的角色，進行人性在現實與夢想間的對決，不但揭露出醫學界這座「白色巨塔」底下的險惡鬥爭，更讓人重新思索「醫生」這項神聖職業的定位。早在1949年，日本電影巨匠黑澤明就以《靜靜的決鬥》一片，將社會外界眼光所賦予「醫生」的神聖潔白外衣剝開，回歸到「醫生也是人」的根本角度，精彩且深刻地講述身為「醫生」的無奈與掙扎。

1944年，藤崎恭二（三船敏郎飾）於戰地擔任軍醫的工作。某次，恭二在替一名傷兵中田進（植村謙二郎飾）進行手術時，不慎割傷手指，但在緊急狀況下仍不以為意，繼續為病患開刀。然而，事後得知該名傷兵為梅毒病毒帶原者，經過長時間的血液接觸之下，恭二亦不幸染上梅毒。在當時一旦染上梅毒，就算花上數年的時間連續以藥物注射治療，也不保證能夠完全治癒。恭二為了不連累他人，不僅隱瞞同為醫生的父親藤崎孝之輔（志村喬飾），還狠下心來解除與未婚妻松本美佐緒（三條美紀飾）的婚約，希望她能忘了自己並找尋到幸福。恭二如此為他人著想的舉動，以及對病人的體貼與關愛，看在暗戀他的護士峯岸るい（千石規子飾）眼裡，極度為他感到心疼和不捨。如何面對外界對「梅毒」的異樣眼光，以及自己的人生遇到如此的丕變該如何自處，無論是在身心各方面，皆成為藤崎恭二需嚴正看待的命題。

因此，本片片名《靜靜的決鬥》可以就兩個層面來解讀，一為與梅毒的決鬥，其次則為藤崎恭二與自己的決鬥。梅毒的潛伏期約三週，此期間很難證實感染與否，因此梅毒宛如敵人靜靜地蟄伏於病患體內，藉由血液循環傳播全身。在得知自己感染梅毒後，恭二一直偷偷地注射藥物治療，每次需連續注射三個月，然後停止一個月，如此為一個週期反覆治療直到痊癒；相較於恭二嚴謹對待病毒的態度，當初害他感染梅毒的中田進就顯得輕浮且不負責任，不但說出「照醫生的話去做就沒完沒了」這樣的話，更結了婚讓老婆懷孕，為了自己的私慾而枉顧老婆及小孩的幸福。

恭二曾對中田進告誡道：「除了你的快樂，還有別人的幸福與和平。」就因為如此，為了不讓病毒繼續傳染出去而連累他人，恭二選擇與自己的欲望決鬥：以道德良心徹底抹殺欲望。護士峯岸詢問恭二：「男人的肉體性要求能那麼容易壓抑嗎？」終於讓恭二徹底爆發，他也曾期待一段純潔的感情、等待幸福婚姻的到來，以及和未婚妻美佐緒的婚約，然而這一切卻因某個男人的污血而幻滅殆盡。其實，恭二也可以像中田進一樣，無視於梅毒的存在和美佐緒結婚生子，因為如同恭二所說：「我得梅毒，但不是我自己，也不是我的欲望所導致。」但礙於不服輸的個性和道德良心，也礙於「醫生」的身分，恭二選擇靜靜地獨自忍受這一切後果。如此，恭二在內心和欲望的相互抵抗，即為另一場「靜靜的決鬥」。

黑澤明在《靜靜的決鬥》中安排藤崎恭二和中田進兩個角色，如同《白色巨塔》的里見脩二和財前五郎，一個猶如「聖人」秉持理想與純潔，一個猶如「平凡人」著眼於現實與私慾。但誠如恭二的父親所陳述：「他只是在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身旁想挽回希望。」醫生畢竟也是人，會感到悲傷難過、會對未婚妻美佐緒成為別人的妻子感到痛苦，也和其他人一樣有著七情六慾。在護士峯岸的引導之下，恭二褪去「醫生」的潔白外衣，將「平凡人」的一面毫不保留地揭露出來後，再度拾起掉落地上的聽診器，說道：「我是醫生，必須擁有醫生的良心和人的良心。」這一幕令人萬分感慨，因為醫生的神聖性不過是外人所加諸，一道沉重的枷鎖罷了。然而醫生所一肩扛起的，卻是萬人的寶貴生命。電影的最後一幕，恭二忙碌且認真地替病人動手術，就像當初在救中田進時一樣，散發出一股親切溫暖的光芒，讓人體認到這才是醫生之所以神聖的原因。

【電影資料】
中文片名：靜靜的決鬥
英文片名：The Quiet Duel
導演：黑澤明（黒澤明 Kurosawa Akira）
出品國：Japan
影片年份：1949
色彩：Black and White
片長：95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