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禮記．禮運》裡有這麼一句話：「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明確指出人的基本欲望所在。飲食，顧名思義，是維持生命之必需；男女，說的是性愛，關係著生命的延續。由此可見，飲食與男女之間的密切關聯。李安的《飲食男女》（Eat Drink Man Woman，1994）便以吃的場景處理人際關係，藉由中國博大精深的吃食文化帶出都市男女的各種情貌；時隔將近20年，製片人徐立功為了達成拍攝續集的夢想，找來擅長於將文學作品影像化的導演曹瑞原，共同完成《飲食男女—好遠又好近》。

其實，《飲食男女—好遠又好近》與《飲食男女》的劇情並無明顯的接續關係，因此與其說前者是後者的續集，不如說兩部電影是同樣以「飲食」與「男女」兩種要素來推動劇情。此外，在徐立功的發想下，《飲食男女—好遠又好近》有別於《飲食男女》的大魚大肉，改以自然純粹的蔬食呈現電影中的「飲食」，至於「男女」的部分，主要集中於兩代之間愛情觀的歧異。說穿了，「飲食」只是包裝，它的精緻與色彩豐富了視覺，它所蘊藏的哲理與禪意象徵著愛情，使其內涵豐厚。

蔬食與速食：兩代的愛情

電影的片頭從青花菜、麵粉、洋蔥等食材的處理帶到唐士哲（曾江飾）一絲不苟地指導廚師做菜，展現他對料理的執著；另一場戲中，張全（藍正龍飾）、唐瓦兒（霍思燕飾）帶著剛到杭州的大媽白蘋（歸亞蕾飾）到唐士哲──瓦兒的父親──經營的「好風水」蔬食餐廳用餐，服務生在上菜前都會仔細地說菜，向客人介紹使用的食材與料理方法等，並提供玫瑰能量水洗手。從這兩場戲不難發現，唐士哲的蔬食料理就像時興的「慢食」，不僅食材講求當季、有機，料理的過程也挺費工，更遑論擺盤了，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精緻藝術品。這就是唐士哲所執著的蔬食料理，當中更蘊含著他的處世哲學與愛情觀。

片中，唐士哲有許多令人玩味再三的台詞，除了反映他對料理的心得，也提點出年輕一輩的愛情盲點。例如：在看到瓦兒以可食用的竹炭墨水嘗試做的蔬食料理後，唐士哲說：「心裡沒個禪是玩不出一點東西。」指出瓦兒只靠創意做出料理的精美表象，並沒有真正用心去理解蔬食的精髓。這就好比愛情，唯有心與心的交流才能徹底認識彼此的內在，否則就會像張全和瓦兒只專注於自己的事業，不去站在對方的立場設想，猶如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如此一來難免會出現摩擦與衝突。導演在電影開始不久，便以分割畫面呈現車上比鄰而坐、各自講手機的兩人，彷彿在暗示他們之間的隔閡，提前預告爭執的發生。

唐士哲的同一句話，也可以套用在二女兒小蘭（蔣孟婕飾）的身上。喜歡化濃妝、衣著新潮的小蘭就像許多時下的青春少女，總是毫不遮掩地在公共場合表現與男友之間的恩愛。某次，小蘭與男友相約去看蘇打綠的演唱會，卻看見男友與一名陌生女孩狀似親暱，殊不知那只是男友的妹妹，在不分青紅皂白之下，小蘭便鬧脾氣似的提出分手。現代人的愛情經常被比喻作「速食愛情」，如同字面所示，指的是速食般快速且便利的愛情。這種愛情不需承擔責任，也不用花費心力去了解彼此，既容易到手，又沒有壓力，愛了就交往，不愛了就分手，程序非常簡單，小蘭的作為不正是如此？

雖然電影中並未出現速食料理，但是蔬食與速食的特性：講究與粗糙、慢與快、費工與方便，恰好置於兩個極端，導演藉由蔬食自然與純粹來隱喻唐士哲與白蘋之間跨越半世紀的愛情的同時，其實也反思了現代人的愛情觀，期望讓上一代的愛情發揮感染力。這樣看來，便不難理解何以由始至終幾乎沒有親手接觸料理的小蘭（「速食愛情」世代的代表）會接手經營蔬食餐廳了。

留味行：味道與記憶

對廚師而言，能否精準掌握每道菜獨特的味道是件極其重要的事，因為這不僅代表對自己的職業負責，也是對顧客負責。因此，當唐士哲親自料理的蓮花盅被老顧客退回，他嘗了一口，發現味道和以往的不同，這才驚覺自己老了，記憶力正逐漸退化。味道與記憶，在唐士哲的身上──甚至包括白蘋──成為一體兩面的意象。

唐士哲與白蘋在年輕時遭遇戰亂，這對兩小無猜被迫分開，一人留在中國，另一人跨海到台灣，直到白蘋跟著張全踏上杭州，兩人才意外再度相遇。唐士哲曾對女兒說：「開餐廳，保留師傅的味道，就是希望白蘋能找得回來。」唐士哲與白蘋過去曾師事同位師傅，因此兩人對味道的記憶是相同的，味道連結記憶，顯見唐士哲之所以保留味道，其實就是為了留住記憶。至於白蘋，她嘴上雖然說著：「我一向往前看，不往後看。」但她老是盡力讓自己活得像年輕人一樣，拒絕接受自己的老婦身分──例如：到夜店和年輕人一起跳舞、不讓張全在公共場所叫她「大媽」──難道不是活在過去年輕時光的表徵？因而當白蘋再次來到杭州這片熟習的土地，往昔記憶的聲音才會時不時地攫住她，直到嘗了唐士哲熬煮的茄鯗，那味道才真正喚起她長久以來不敢正視的記憶。

由於罹患阿茲海默症，唐士哲的記憶雖然不斷被塗消，但是他靠著留住的味道找回白蘋，也重拾過往的美好記憶；同樣地，白蘋此行杭州，也是因為熟悉的味道才得以與唐士哲重新相認，讓人生剩下的路途不再孤獨、寂寞。

清新自然的《飲食男女—好遠又好近》

電影的故事簡單通俗、劇情流暢動人，猶如畫面中呈現出來的蔬食料理那樣清新、自然，是一部使人感到舒服的電影。此外，藉由蔬食的譬喻展現編導的巧思，將早已司空見慣的愛情故事說出新意。飲食與愛情，對人而言缺一不可，《飲食男女—好遠又好近》無疑做了完美的結合。

【電影資料】
中文片名：飲食男女—好遠又好近
英文片名：Joyful Reunion
導演：曹瑞原（Jui-Yuan Tsao）
出品國：China | Taiwan
發行商：牽猴子（台灣）
影片年份：2011
色彩：Color
片長：107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