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還記得動畫電影《神隱少女》（千と千尋の神隠し，2001）裡，千尋一家人因為誤闖廢棄的隧道，而進入神靈世界的場景嗎？這座隧道一方面是結界，分隔出不可思議的架空世界和現實世界，另一方面也是具連結作用的通道。行田尚希筆下，位於香菸舖旁的小巷子也是如此。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高中生小幡洸之介踏入這條人煙罕至，名為「綾櫛小巷」的小路之後……

《巷弄間的妖怪們──綾櫛小巷加納裱褙店》是行田尚希榮獲第19屆電擊小說大賞Media Works文庫賞的作品，誠如書名所示，故事裡有許多妖怪出沒，包括天狗、狸貓、狐狸、貓又、雪女、河童等，熱鬧的程度幾乎可媲美百鬼夜行。話雖如此，這群妖怪一點也不可怕，而且十分平易近人，如果不說穿，還會讓人誤以為他們只是一般人而已，難怪洸之介會說：「我認識的妖怪們全都太融入人類世界了。」沒錯，這個故事雖然以妖怪為名，但講的其實是人類世界裡的事，包括情感。

故事圍繞著「加納裱褙店」開展。裱褙店，聽來是既熟悉卻又陌生的詞彙。熟悉是來自於望文生義，能大致理解是什麼意思；陌生則是因為如今已難以見到這類店舖出現在街上，以為已淪為夕陽產業。說是夕陽產業其實也沒錯，因為經營這間裱褙店的加納環，是已經活了五百年的妖狐，其年紀倒是挺符合「夕陽」的意象……這麼說好像又不對，因為環小姐擁有傾國傾城的美貌，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左右。別忘了，洸之介在第一次見到環小姐時，可是看到呆了呢！如花似玉的環小姐在因緣際會下開始從事裱褙的工作，甚至還被稱作「傳說中的裱褙師」，足見她的技術和功力有多深厚。

由於家中頻繁出現靈異現象，不勝其擾的洸之介在友人的慫恿下，於丑時三刻走進綾櫛小巷，進而與環小姐等人相識，甚至還成為環小姐的徒弟。環小姐和洸之介的組合讓我聯想到夢枕獏（夢枕獏，1951-）筆下的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兩人既有從屬關係，又像朋友般相處，還一同處理看似棘手的詭異事件。至於個性上，洸之介給人的感覺就像源博雅那樣天真樸實，常常會被其他「人」牽著鼻子走（晴明：「去嗎？」博雅：「唔、嗯。」）。不僅如此，行田尚希的寫作方式也像夢枕獏，書中的每個章節固然相互連接，但獨立成短篇亦無不可。

既然是由裱褙師出馬，他們所遇見的問題自然和畫作脫離不了干係。就像洸之介所碰到的狀況一樣，那些收藏已久，或是收藏不慎而損壞的畫作彷彿有了生命，不管是孔雀、燕子、櫻花還是流水，都像電影畫面般動了起來。不過這可不是付喪神作祟，環小姐認為是「思念」所引發。畫作不像拍照，是畫家經過一筆一畫仔細斟酌、反覆修改後才完成的作品，當中必定寄託著作者的某種意念或想法，尤其是為了獻給特定人物的畫，更是充滿情意。換句話說，畫家幾乎是將自己的生命全部奉獻給畫作。生命總會走到盡頭，但人死了，畫仍然會留下來，這是生命經由另一種形式的延續。行田尚希先是論述畫家與畫作之間的羈絆，接著延伸到裱褙的意義：保存並襯托畫作，使其存在更為鮮明。

這是《巷弄間的妖怪們──綾櫛小巷加納裱褙店》可貴之處。行田尚希以有趣易讀的妖怪故事為主軸，並加入裱褙的意義與知識豐富內涵，讓現在的人能輕鬆踏入裱褙這項講究手工藝的傳統工藝之中。「裱褙，可能是個有點陌生的詞。如果能以這個故事為契機，讓各位知道還有這個世界存在，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行田尚希如是說。如同書中所述，如今是個講求速度的社會，資訊日夜更迭，即使現下的狀態是全新，用不了多久便馬上過時，成為被拋下的過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似乎已經很難體會何謂「珍惜」，更遑論是設身處地為那些不幸捲入時間漩渦底下的事物著想。它們彷彿從未存在過。畫作如此、裱褙工藝亦如此，就連活了上百年的妖怪同樣脫離不了這樣的命運。他們早就被排擠，不僅沒有什麼人知道其存在，能夠生存的空間也日益減少。為了爭取生存權，他們只能同化／變身成人類，潛伏在這個社會中。

行田尚希流露出的人文關懷不只如此，他更反思長久以來以人為本的思維模式。「除了那些會危害到自己的生物，我們真的不會特別多加注意。就算近在咫尺，也不會去尋找、感受其他生物的氣息。會去注意的，就只有同為人類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明明就不只是人類，像鳥類、蟲類、其他動物，還有妖怪，也都同樣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洸之介感悟道。仔細想想，歷年來許多動植物之所以會面臨絕種危機，不正是因為我們只在乎自己的生存空間嗎？當我們不斷為了自身利益而拓展活動範圍，壓榨到的就是其他物種的生存權，是以牠們只能像妖怪一樣選擇搬遷，或者像儲放在陰暗空間的畫作，面臨被遺忘、甚或是消失的命運。

不可否認，這本小說讓我十分意外。原先以為不過是充滿瘋狂奇想的輕小說，沒想到竟是如此情感四溢，懷舊思情卻不造作，幽默盡顯卻不張狂，很難想像這是出自一位不滿三十歲的年輕作家之手。或許是因為行田尚希出身於遠離塵囂的鄉下地方，才孕育得出充滿溫度的獨特氛圍吧。

【作者簡介】
行田尚希（行田尚希），出生並居住於日本栃木縣。在距離最近車站一點也不近的鄉下地方悠哉成長，也因此不管從事任何事情都比別人慢半拍。有些許流浪癖好，明明是個膽小鬼，卻喜歡獨自一人到處亂晃。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路地裏のあやかしたち―綾櫛横丁加納表具店
作者：行田尚希（行田尚希）
譯者：江宓蓁
出版社：台灣角川
出版日期：2014年12月5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3662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