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如若說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人為塑造的，那麼奠基在「女人」之上所形成的眾多身分是否亦是如此？妮可．基嫚（Nicole Kidman）主演的電影《超完美嬌妻》（The Stepford Wives，2004）反映出那些擁有出色外表、火辣身材，同時又「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超完美嬌妻，不過是受父權意識型態所形塑的人──或者根本不配稱為人，而是機器人。是以她們才會如此完美無瑕，徹徹底底符合父權社會對「妻子」的想像。既然「女人」和「妻子」同樣可被形塑而成，換個角度想，女人也能經由「展演」（performance）讓自己成為「女人」或「妻子」。

愛咪已經在《控制》（Gone Girl，2014）成功向大眾示範「超完美嬌妻」的建構過程，並證明這個父權意識底下的產物，其實可以反過來成為箝制父權的利器。愛咪之所以讓人感到神奇（amazing），就在於她一方面依循父權社會的規則走，讓自己「成為」一位好妻子，一方面卻又保有自我，而不被囿限於婚姻或家庭中。愛咪的存在，無疑為女性開拓了一條出路，畢竟有多少女性在妻子與自我之間痛苦擺盪，難以自處，就像小說《夜車》裡的主角蘿拉．芬奇。

蘿拉和丈夫山姆的感情很堅定，至少山姆是這麼認為。他們之間雖然一直沒有小孩，卻不影響兩人之間的愛情，反正山姆總能想像出一幅美好的未來藍圖：可愛又溫馨的房子、不知在何處卻註定屬於他們的孩子，以及適合凝聚家人感情的像樣假期。可惜的是，這些都不過是山姆單方面的幻想罷了，蘿拉就像一塊不合襯的拼圖，強行被塞入這幅完美圖像中。「我想要尖叫，有時候我還真的做了，」蘿拉自述：「有時候我真的希望我愛他，但如果我愛他，我就不是我自己了。我寧可當自己，活在謊言之中、試著破壞做正確之事的勇氣，也不願當個他需要的傻笑家庭主婦。」顯然在父權社會中，蘿拉並未完全「社會化」，她不是拋棄自我、毫無意識的機器人，而是「蘿拉」。她或許可以裝扮成理想的芬奇太太，卻難掩心中蠢蠢欲動的自我，是以她才會覺得自己像是「擅自闖入別人的生活裡」一樣，是個披著地球人皮的外星人。

一次機緣下，蘿拉得到一個逃逸的機會，讓她得以在週間離開山姆、離開令人窒息的家庭，獨自到倫敦工作。於是乎，週末與週間劃分出芬奇太太與蘿拉的區別，過渡這兩者的過程就是那班往返於楚羅和倫敦之間的夜車。星期天的晚上，蘿拉乘坐著夜車奔向自我；星期五的夜晚，夜車則拉著蘿拉回歸家庭。雙方不斷拉鋸，蘿拉也跟著擺盪於好妻子與壞女人兩個角色之間，她一方面想離開山姆，邁向全新的生活，另一方面她又覺得不能做出「錯誤」的事，必須回到正確的軌道、正常的生活中。最後，蘿拉擊敗芬奇太太，但她不像愛咪那般幸運，當然她也沒有愛咪的智慧，能以「壞女孩」的身分把自己隱藏在「好女孩」的安全防護之下，她完完全全成為人人喊打的「壞女孩」，甚至是「怪物」。這是她意圖挑戰父權的懲罰。

乍看之下，《夜車》的故事情節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控制》，只是不同於後者翻轉父權對女性的控制，《夜車》主要呈現的還是父權意識型態對個人的掌控與箝制。譬如蘿拉，她從小就是父母眼中的乖女兒，是令他們感到驕傲的存在，受寵愛的程度甚至讓妹妹奧麗維亞深感嫉妒。蘿拉其實知道自己是在扮演符合父母期望的「好女孩」，換句話說，她的自我意識並未遭受掩埋。可是她依舊無法擺脫父權的魔爪；她就算使壞，做個「破壞法律、帶著泰國手機的寶貝」，卻仍舊是個為父母和家庭著想的「好女孩」。因為她的壞，成就的仍是父權家庭的光鮮門面，這使得她頓時成為工具般的存在。

再看看另一位女主角愛麗絲。在蘿拉的眼中，她是個不同於自己的存在，是個能安逸於「好妻子」角色中的存在。事實上，愛麗絲和蘿拉一樣，都十分渴望從家庭中逃逸出去。「我跟勞利之間的狀況不對，我也知道，如果我勇敢一點，我就會直接說出事實……有時候我幾乎快要徹底失去平衡了，」愛麗絲自述。話雖如此，她也自覺自己不像蘿拉那樣極富行動力，或是擁有冒險的精神，最終還是只能選擇「安全」的家庭生活。父權社會以為，對女性而言「家庭」無疑是最好的舒適圈，因此女性的一生必須在一個又一個的家庭中度過，如此才能換得安定平穩的生活，以及明確的存在位置。在這樣的意識型態長期洗腦下，對生命的熱情容易隨著平淡生活而逐漸消失，緊跟著就是自我的磨損，最後成為蒼白的存在。「我悶壞了，卻很安全。」愛麗絲如是說。

蘿拉與愛麗絲固然都是受父權制限的女人，但是愛麗絲的處境卻更突顯出所謂的「父權」，其實是種意識型態，它可以生根於任何性別、任何身分的人的心中，進而產生禁錮的效果。因此就算是男性，也可能深受其害，譬如蘿拉的教父里昂。里昂和妻子結縭多年，老夫老妻的兩人堪稱婚姻典範，但在光鮮的外表下，隱藏的早已是一段崩壞的關係。里昂曾對蘿拉說：「我們兩個人都困在我們無趣的小婚姻裡，跟搞不懂我們的人結了婚，他們一點都不懂，沒有正確理解。」我想就像蘿拉所說：「我花了好幾年才領悟到每個人的家庭都很複雜……後來我發現妳掀開表面以後，就沒有所謂的正常普通可言了。或者，至少古怪就是正常。」也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也或許是經由婚姻所建立的家庭本來就不是那麼健全、穩固，所以在作者艾蜜莉．巴爾所構築出的《夜車》裡，幾乎沒有一個家庭是完美且幸福的。這看來殘酷，卻是現實的映現。

不過，艾蜜莉．巴爾並非那麼悲觀，她在最後仍留下希望的可能，那就是與父權建構的「家庭」做切割：蘿拉不再回到山姆身邊，也疏遠了父母，和妹妹奧麗維亞的關係因此有了改善；未婚的奧麗維亞獨力生下小寶寶，卻不在乎父親是誰，也沒有步入婚姻的打算，母子兩人的生活便足以使一切完滿；愛麗絲終於下定決心離開勞利，並獲得全新的開始。那麼，父權是否從此被推翻了呢？從結局來看，我想很難如此斷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艾蜜莉．巴爾想提醒我們，不是所有的關係都能永遠穩固，唯有找到自我的價值，才能體會人生的意義。

【作者簡介】
艾蜜莉．巴爾（Emily Barr），英國著名旅遊作家和小說家，曾擔任幾年記者，為《觀察家報》與《衛報》寫了許多旅遊相關文章與書籍。但她內心一直明白這並非天職，她真正喜愛的是在一個安靜的房間內寫作。有一天，她決定回應內心的召喚，開始出國遊歷，一年後她回國，旅遊的經歷成為她第一本小說《背包旅行》的創作靈感，這本原創的背包客小說不但一舉獲得WH.史密斯新人獎，也讓她開始斐聲文壇，此後艾蜜莉．巴爾以一年一本的速度，一連創作了11本小說，本本深獲好評，包括《行李》（2001）、《古巴式跟鞋》（2003）、《大西洋航班》（2004）、《B計畫》（2005）、《力有未逮》（2006）、《姐妹》（2008）、《妳要的生活》（2009）、《完美謊言》（2010）、《第一任妻子》（2011）、《孤島困局》（2012）。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The Sleeper
作者：艾蜜莉．巴爾（Emily Barr）
譯者：吳妍儀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5年6月1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5733315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