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很多時候，MV只是歌曲的附屬品，是為了宣傳而製作出來的產物，但也有一群人，是抱持著創作的心態在拍攝MV。我不敢說看過2015年所有的MV作品，但還是想以這篇文章向那些創作者致意，並紀錄那些讓我印象深刻的作品。

附註：評選範圍為2015/1/1-2015/12/31發布至YouTube網站的MV，排序以發布日期為主。 

〈美好時刻〉以莉・高露／張銘純（發布日期：2015/2/5）

從年初上映的電影《鳥人》（Birdman，2014）開始，2015年出現許多（偽）一鏡到底的影像作品，但我始終覺得，這種表現方式還是最適合用在MV這類短片裡，譬如張銘純執導的〈美好時刻〉。自從2012年在金曲獎上大放異彩後，以莉・高露沉寂了一段時日，但同時她的人生也有了很大的轉變，包括女兒的誕生。以莉・高露用一貫溫暖的聲音唱出她的人生書寫，淡然卻堅定，猶如東海岸的徐徐微風，吹進聽者的內心深處。MV採一鏡到底、不剪接，並同步錄音來拍攝，讓這種感動以最原始、最純粹，卻也是最為直接的方式以影像重現，歌曲與畫面相輔相成，共同譜出美好時刻。 

〈怪胎秀〉AMIT／比爾賈（發布日期：2015/3/31）

在《阿密特》之後，張惠妹／阿密特還能給我們什麼？事實證明，只有阿密特能超越阿密特。在前導MV〈戰之祭〉的死亡金屬之後，〈怪胎秀〉及其MV再次震撼了所有人的耳朵與眼睛。理所當然，許多回應接踵而來，包括批評；有人認為造型抄襲Sia，也有人以譁眾取寵輕蔑之。有趣的是，種種言論的出現與發酵，竟與MV畫面和歌詞相互呼應：「掌聲歡迎／對號入座／活脫怪胎荒誕秀」。我相信這些後續效應都在創作者的預期之內；而自以為聰明的我們，都在無意間落入陷阱、對號入座，成就了這場眾聲喧嘩的「怪胎秀」。究竟誰是怪胎，誰又是冷眼看著馬戲上演的觀眾？比起MV本身，更精采的無疑是畫面以外的那些聲音，兩者甚至共同交織出一場華語流行音樂少見的行為藝術。

〈Ghosttown〉Madonna／Jonas Åkerlund（發布日期：2015/4/8）

〈Ghosttown〉是《Rebel Heat》專輯的第二首單曲，MV找來瑞典導演喬納斯・艾克朗（Jonas Åkerlund）執導，他過去曾拍攝過〈Music〉、〈American Life〉和〈Jump〉等歌曲的MV，並憑〈Ray of Light〉拿下葛萊美最佳音樂錄影帶獎。〈Ghosttown〉MV結合歌詞詞意，呈現出一片傾頹的末日景況。當世界毀滅成了鬼城，身為倖存者的瑪丹娜，讓自己成為黑暗中的火把，以溫柔的舞蹈收服武器暴力。在一切化為灰燼的末世，只有愛是我們唯一擁有的力量，男人／女人、白人／黑人／黃種人、大人／小孩、人類／動物……，依舊會一同攜手走下去，沒有殺戮，只有愛與和平。這是2015年最溫柔的情詩，也是瑪丹娜的烏托邦。

〈When I Nod〉Joanna Wang 王若琳／？（發布日期：2015/5/19）

「大便貓」（Poocat）王若琳無疑是當今台灣樂壇的異數／藝術。從《博尼的大冒險》（The Adventures Of Bernie The Schoolboy）、《銀河的危機》（GALAXY CRISIS : The Strangest Midnight Broadcast）到這張《鮑伯音樂》（Bob Music），王若琳再度放肆地玩著音樂創意，證明自己的瘋狂無極限。於是她在首波主打〈When I Nod〉的MV裡推翻原先的拍攝構想，脫稿演出，彷彿呼應了「討厭當玉女」的主張，肢體狂放、表情誇張，極盡一切可能扭曲過去唱片公司塑造的「玉女」形象，對照起一旁工作人員各忙各的、無視於王若琳在鏡頭前「發瘋」的畫面，激發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趣味。

〈stonemilker〉Björk／Andrew Thomas Huang（發布日期：2015/6/6）

冰島歌手Björk總是有無盡的創意，而且她也勇於嘗試新的東西，譬如這支由Andrew Thomas Huang拍攝的〈stonemilker〉MV，就是結合360度虛擬實境拍攝技術和雙路立體聲錄音（Binaural recording），企圖在視覺與聽覺重現「真實」。大家只消在展期內到MoMA（現代藝術博物館）展場戴上VR眼鏡，或透過「Björk: Stonemilker VR」APP，即可跨越時間和空間，實際造訪拍攝MV的海邊並感受Björk在你身旁唱歌的真實感。在談到MV的拍攝概念時，Björk表示導演提議到歌曲創作的海邊拍攝，她還說：「如果這首歌有形狀，她就像是一個圓圈，沒有盡頭地繞圈圈。」如同MV畫面，觀者可以依照自己的需求隨時改變視角，無論往上移動、往右移動，抑或任何一個方向，都能在環繞360度之後回到原點，然後又是繼續往前繞進。如此特殊的拍攝方式，觀者除了能親身體驗冰島海岸的美景，也許還能細細感受這首心碎情歌裡的痛苦與煎熬。

〈Bitch I'm Madonna〉Madonna ft. Nicki Minaj／Jonas Åkerlund（發布日期：2015/6/18）

David Bowie過世了，Janet Jackson先前亦傳出罹癌消息（雖然她在官方臉書上否認），一位又一位巨星將自己塑造成時代icon，但他們還是敵不過時間，這些星星一顆接著一顆黯淡、殞落；所幸我們還有Madonna。從出道以來，Madonna不斷挑戰禁忌、打破陳規、締造經典／驚典，即使後來有Britney Spears、Katy Perry、Lady Gaga，但是正如這首歌所宣告：「Bitch, I'm Madonna.」於是在MV中，她不僅找來一眾明星客串，證明自己的份量和氣度，更在衣著和動作上大展「年輕」活力，明顯是在刻意回應那些關於年紀和性別的攻擊。誰說老女人不能「裝／妝」年輕？〈Bitch I'm Madonna〉的曲風輕快、MV畫面呈現出一派歡樂，但事實上仍隱藏著強力的批判。

〈放了那個作品〉AMIT／Finger and Toe（發布日期：2015/6/24）

被Tumblr網站選為「2015年15支最佳動畫MV （The 15 Best Animated Music Videos Of 2015）」的〈放了那個作品〉MV，是影像團隊Finger and Toe的作品。MV開頭，觀眾看到的是墨西哥畫家芙烈達．卡蘿（Frida Kahlo，1907-1954）的正面頭像，從畫面上不時浮現水波來看，可推測她正以水為鏡看著自己。此時，芙烈達．卡蘿不僅是看的主體，更是被看的客體，如同她常以自己為模特兒所畫的自畫像。然而換個角度來想，當我們透過螢幕看著畫面上的芙烈達．卡蘿時，難道不也是正在被芙烈達．卡蘿看嗎？MV以此為起始，打破了看／被看的界線，試圖帶領觀眾跨進作品裡，跟著不斷沿著Z軸往前推移的畫面「真實去感受」其內在；因為唯有如此，所謂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存在」。同時，如此由內而外盡情揮灑創作出的作品，才能真正反映出作者的自我。於是，生命或許會消逝，但雋永的作品還是可以代替作者永續存在。

〈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陳珊妮 ft.林宥嘉／談宗藩（發布日期：2015/8/26）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唱片公司在正式MV發表前，都會先推出一支歌詞版MV搞神祕；漸漸地，焦點簡單的歌詞版MV反而多了很大的發揮空間，很多時候甚至拍得比正式MV讓人印象深刻。〈如同悲傷被下載了兩次〉是同名專輯預購版附贈的限量單曲，並未收錄在正式發行版裡，因此MV也以歌詞版呈現。但是，別以為這是一支粗製濫造的MV，為了呼應歌詞內容，導演談宗藩和美術陳蘋琪特別製作了一本寫有歌詞的手札，讓陳珊妮的「手」跟著歌曲一頁翻過一頁，而每頁都各有巧思，當中甚至還有書中書，讓許多人幾乎是睜大眼睛、跪著看完整支影片。在數位影像技術發達的現在，如此以手工精心製作一支MV實在難得，這也是在網路世代訊息快速流動之下，對過去美好記憶的緬懷吧。試回想：在青春校園時代，誰不曾寫過一本又一本的筆記，裡面記載的可能是友情、愛情，還有點點滴滴的苦悶埋怨。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HUSH／陳宏一（發布日期：2015/11/20）

當宅男女神和小鮮肉輩出，不只是異性戀男性，就連女性和同志都可以大方展現對身體的慾望。話雖如此，在這個現象的背後，卻更加突顯出審美觀的單一化。最後，這些群眾塑造出的鮮肉符碼（事業線、馬甲線、人魚線、子彈肌……），竟反過來成為自身的禁錮，形同現代的纏足。〈我想知道你的一切〉的MV概念裡有一段話：「如果連自己也無法認同自己的身體，要如何讓別人相信自己的靈魂？」是的，問題的關鍵在於自己。人之所以為人，身體的存在必然是基礎，但不是一切。若你只在乎他人的眼線，便等於為自己纏上裹腳布，終生受箝制。MV裡展現了許多身體，或瘦或胖、或稚嫩或成熟，還可分為男體、女體，以及介於兩性性別光譜之間的身體，種種樣貌，宛如百花齊放。不僅如此，身體間的歡愉交纏，以及繩縛，更是多元慾望的展演。我想知道你的一切，可一切終究是曖昧不明、混沌交雜，但是倘若以一把解剖刀逐一解構，你我他又有何不同？ 

〈同一個答案〉HUSH／魏奕旻（發布日期：2015/12/8）

即使到了2015年，性別議題仍是吵得沸沸揚揚，難怪小S會說：「我不懂當世界已經進步到可以探索外太空時，怎麼還是有些人類的心智停留在恐龍年代？」HUSH不諱言〈同一個答案〉是為同志發聲的作品，不過仔細看歌詞，除了「彩虹」一詞代表的符碼之外，其實並未刻意強調同志。或許正如歌詞中所暗指，生命裡潛藏著無數可能，但我們都有同一個答案，那就是愛。因此MV特意找來一對真實的男同志伴侶，並如同伊莎貝爾「他他篇」廣告，從日常生活著手，為長期被妖魔化的同志「除魅」（蔡康永：「我們不是妖怪。」）。影片確實動人，讓人忍不住感動落淚，但是哭過之後呢？MV的最後一個畫面是一張配偶欄空白的身分證，點出一個殘酷的事實：即使相愛相守20年，但在法律上仍是陌生人。這正是HUSH和導演魏奕旻要傳遞的訊息，也是許多同志／酷兒所面臨現實問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