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在臺灣，醫療的便利性與普及程度常為人所稱羨，政府單位也樂得以此為政績廣為宣傳。然而，醫療糾紛卻又不時躍上新聞版面，醫病關係的緊張彷彿成了常態，眾人除了在網路上當當「鍵盤俠」，很少會去思考這個與你我切身相關的問題。

身為博仁綜合醫院心臟血管外科主任的蘇上豪醫師，行醫之餘經常為文著書，以淺顯易懂的文字介紹醫學相關的知識與歷史，另一方面也會運用自身熟悉的醫療專長，結合懸疑、犯罪等類型，創作出臺灣文壇少見的小說《DNA的惡力》。在新作《未完成的道別》中，蘇上豪更是直接將故事聚焦於醫院，揭露「白色巨塔」內的人事鬥爭，同時以第一線醫師的角度，大膽控訴臺灣健保體系與醫療制度的缺失。

小說以急診室的救護場景為開場，在節奏明快的行文風格下，緊張的氣氛頓時躍然紙上，令人想起在重大災害發生後，新聞報導常見的急診室SNG現場連線畫面。日本醫生作家海堂尊在小說《少年醫學生的反擊》中提到：「不管喜不喜歡，醫療和任何人都必有關係。從出生到死亡都不曾上過醫院的人，絕對不存在。」作為緊急救治的第一線，急診室更是與所有人都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不過，在如此緊繃、近乎肅殺的氛圍之下，現場的醫生們除了忙於手頭上的救治，檯面下的各自盤算也正如火如荼地展開。一方面是因為大型醫院和有名氣的醫師禁不起任何名譽損傷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外科部主任的遴選即將開始。

於是乎，心臟血管外科主任在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下，選擇讓底下的主治醫師上場，之後視情況再現身指導「收割」；醫院最年輕的主治醫師想趁著難得一件的棘手案例，展現高超的手術技巧，建立起威名；醫院公關則是隨時掌握最新動態，並精心策畫出最為妥善的說法，以應付聞訊趕來的大批媒體。如若說，醫學形成之初是為了人類的健康和幸福需要而誕生的，那麼在如今的制度與環境之下，似乎又參雜了更多的考量。其中，有部分固然是為了私心，但確實也有一部分是不得已而為之。

譬如急診室的年輕住院醫師方醫師，面對人滿為患的急診室，只能依據精密儀器檢查後的數據做出快速的判斷，故而無法完全顧及到所有病患及家屬的情緒，甚至難免有誤診的可能。「最大的原因當然是醫院的分級制度沒有做好，政府又不願花時間教育民眾正確的觀念，醫療的便利性加上民眾對醫學中心的過度信任，以至於有什麼大小病症都只願意往醫學中心擠，往往造成急診室的不堪負荷，」蘇上豪語重心長地指出：「這種『醫病同歸於盡』的品質造成資源浪費，急重症的患者與輕症患者在這裡『爭地盤』，或者是病患就診無法有效消化，到頭來不是只有病患的權益，恐怕連臺灣急重症醫療的水準也跟著陪葬。」

又譬如資歷尚淺、卻非常積極進取的楊西源醫師，雖然因為輕忽造成病患術後併發感染，但一如李瑞麟院長所言：「醫學本來就是有瑕疵的科學，在我們的工作內容裡，若有百分之百的成功，是『老天爺的恩賜』，不是單純良好的技術就可以過關。」是以嚴謹的訓練與反覆的檢討十分重要，只是一味地指責根本無濟於事。然而，在外科主任部人選爭奪戰的暗潮洶湧中，楊醫師竟成了鬥爭之下的犧牲品，原本「明日之星」的自信被消磨殆盡，最後意志消沉地提出了辭呈。

站在生命面前，才能知曉自己的渺小。醫師背負的壓力絕對是旁人難以體會的，尤其外科醫師更是如此。「外科的工作有時真的是瞬息萬變，沒有辦法保證。事前看起來準備周全的計畫，在手術刀劃開病人的皮膚後，可能無法一直照著劇本走，有時只能見招拆招，」心臟血管外科主治醫師徐允文醫師說道。醫生畢竟是人，不是神。他們和我們一樣，會難過、失望、感到挫敗，當然也會有失手的時候，但我們卻以最為嚴厲的完美標準檢視他們，一旦出現不如人意的結果時，往往會以情緒性的言行不明就裡地加以責難，甚至是直接訴諸媒體或告上法院，讓醫師及醫院時時身陷於恐懼之中。同樣被視為「明日之星」的整形外科主治醫師杜如新醫師氣憤地說：「我不會因為是『明日之星』就有免於恐懼的自由，工作上表現優異，也不能保證有任何閃失時可以逃過法院的訴訟。」因此他決定離開醫院，轉入投資報酬率更高的醫美行業。

蘇上豪藉著醫院裡的人生百態，反映出這群站在第一線的醫護人員，面對病患和醫療環境時的無奈，但同時他也直言不諱呈現了部分醫師私下收取紅包的文化。不過仔細想想，我們也是共犯。當我們不斷追求便宜且便利的醫療資源時，不也造成了整體醫療環境的異化嗎？杜如新認為：「今天在臺灣的外科醫師，根本就是在血汗健保制度下被凌虐的一群『醫工』罷了。」是故為了獲取更為高額的報酬，或是彌補遭壓榨剝削的狀況，部分醫師的鋌而走險或許是必然的結果。只是，如此惡性循環下去，對醫病雙方都不會是好事。 

在蘇上豪的刻意安排下，《未完成的道別》的劇情進展間帶著些許懸疑氣味，除此之外，內容卻十分寫實，閱讀過程中，彷若翻開八卦雜誌般得以深入窺探醫院內的秘辛。不過蘇上豪顯然亟欲抒發對臺灣醫療環境及制度的不滿，並向社會陳述醫師培養之不易，書中諸如此類的文句多次反覆出現，說教意味甚濃，稍稍打斷了故事的流暢度，這點略嫌可惜。

參考資料
海堂尊著 陳寶蓮譯（2010）《少年醫學生的反擊》究竟出版社
張英（2010）《醫生的影響力》廣東人民出版社

【作者簡介】
蘇上豪，高雄人。現為臺北市博仁綜合醫院心臟血管外科主任。1985年進入國防醫學院醫學系就讀，在繁忙的課業之餘從事文藝創作，曾連續獲得國防醫學院「源遠文學獎」1988及1989年小說獎第一名。2010年起，受邀於網路「散文專欄作家交流平臺」，以「島國良民」為筆名，透過簡短的故事，發表有關醫學的科普散文迄今。處女作《國姓爺的寶藏》（2012時報出版）獲選《中時》開卷一週好書、臺中市文化局「臺中之書」、《亞洲週刊》年度十大小說等殊榮。另著有《開膛史》（2013時報出版）榮獲2013年博客來「年度百大」科普類TOP4。《暗黑醫療史》榮獲金鼎獎非文學圖書獎。

【書籍資料】
作者：蘇上豪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9年4月23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571377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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