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這本小說給我的第一眼印象就是它的書名《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總共長達十三個字節的名稱，反覆在心中默念了幾次，依舊無法了解它的意思，甚至覺得像是在念一篇繞口令般拗口。我的中文發音已經常被人說不標準，而這書名更是要我的命，就算小說閱讀完的此刻，我仍然沒辦法順利將本書全名背出來。不過，正如小異出版社在試讀活動中所註明：「你可以不記得這本書的書名，但你絕對忘不了它給你的感受。」好吧，姑且將這本小說到底叫做什麼的問題先擱一邊，我確實忘不了閱讀時的各種複雜感受的糾結。

除了書名之外，這本小說第二個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作者的部分。之所以會知道平山夢明（平山夢明，1961-）這號人物，是由於去年在台灣出版的一本作品《他人事》（他人事，2007集英社）。這本同樣由小異出版社出版的小說，應該是平山夢明的作品首次在台灣上市。基於對恐怖、血腥、虐殺這類內容的興趣，加上書封上以一位嘴邊和臉上沾著紅色汙漬、貌似陶瓷娃娃的金髮女孩為主要意象，將純真可愛和血腥殘酷這兩種相互衝突的形象結合在一起，更是加倍引起我的注意。

在書店大概翻了一下《他人事》後，我便確定平山夢明的作品會是我喜歡的類型。因為他的筆觸異常冷靜平穩，描寫的內容卻足以堪稱這個世界上最無情、最冷血、最暴戾、最殘酷的事情。平山夢明將人性中最後那一絲惻隱之心徹底抽離，完全不讓讀者在他的文字中找到希望與光明，創造出一個屬於他的恐怖世界。這種噁心和緊張糾結翻騰的感覺使我回想起高中時閱讀過的一本小說：日本知名推理作家綾辻行人（綾辻行人，1960-）所寫的恐怖小說《殺人鬼》（殺人鬼，1990双葉社），平山夢明的文字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連綾辻行人都稱他為「地獄超絕技巧師」，由此可見平山夢明將人推入無盡恐怖深淵的功力。

回歸到本文所要談論的《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本書發表於《他人事》之前，同樣是短篇小說集結成的作品，曾獲得2007年「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このミステリーがすごい!）日本作品類第一名。你沒看錯，我也沒有寫錯，確實是「推理小說」的獎項。一般對於推理小說的印象，不外乎是以一樁殺人事件貫穿全書，著重於抽絲剝繭的解謎上。在《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這本書裡，雖然有出現殺人的場景，但並非故事的重心所在，更別說是解謎和抓兇手了。不過，倘若就推理小說給予讀者的趣味來說，《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中的謎團和驚奇可不少。平山夢明善用短篇小說的特點，在十分有限的篇幅裡，將難以置信的故事情節以縝密的結構呈現，讓讀者在短時間內沉浸在他所構築出的幻想世界中。在結尾的部分進入高潮後，隨即戛然而止，留下錯愕滿懷的讀者繼續耽溺於黑暗、扭曲、怪奇的地獄中。

雖說這些短篇小說都是所虛構出的故事，而內容確實也是怪誕不羈，但平山夢明卻巧妙融入現實社會中的議題，讓恐怖感不單存在於於閱讀當下，甚至延伸至小說外的生活裡。〈尼古丁與少年──乞丐與老太婆〉和〈無邪的祈禱〉這兩篇皆是以遭受欺侮的小孩為主題，展現出現今社會上普遍存在的「校園霸凌」和「家庭暴力」問題。誠如我在本文第二段中所提及的《他人事》書封，這兩篇小說同樣揉合單純與殘暴兩種相對的元素，讀來令人不寒而慄。

出人意料之外的結局是短篇小說中經常出現的手法，當讀者已經被作者牽著鼻子走了一大段路之後，突然抽手並告訴你剛才的所見所聞都非事實，此種顛覆和翻案的樂趣往往使人更為回味。〈操作制約的肖像〉和〈蛋男〉這兩篇以虛構的未來世界為背景的小說即是如此。

〈不該來的熱帶〉發生在東南亞的叢林裡，這裡有鱷魚、肉食性泥鰍和奇奇怪怪的昆蟲，也有古老的遺跡和深居其中的少數原始民族。如同電影《大蟒蛇：神出鬼沒》（Anaconda，1997）的濃密叢林和錯綜複雜的混濁密流，通篇流露著熱帶特有的悶熱、濃稠和黏膩的異國氣味，加上探險的元素，在在皆讓〈不該來的熱帶〉呈現出與其他篇截然不同的氛圍。

〈Ω的聖餐〉講述的是黑道處理屍體的故事。乍看之下，這樣的內容似乎和故事標題沒有關係，不過如果我告訴你歐米茄是位體型巨大如象、食量也同樣巨大的人，那麼多少肯定能猜出個所以然來。雖然吃人感覺很恐怖，但是不曉得是什麼原因，這篇小說卻讓我覺得帶有荒謬的幽默。或許是因為閱讀的同時，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在2006年金馬影展中所看過的一部電影：匈牙利導演喬治帕爾菲（György Pálfi）的電影《百年癲狂》（Taxidermia，2006），裡面同樣有超級大胖子狂吃狂吐的場景。

〈臉像怪物的女子，與頭像時鐘融化的男子〉絕對是整本小說中最為血腥、殘暴的故事。以虐殺為主軸的恐怖電影中，必定會出現極刑拷打的場景：以尖銳物戳眼睛、鉗子拔指甲或牙齒、用長針刺進指甲縫中、鐵鎚碎骨，這些極度殘忍的場面，往往令觀眾又愛又痛。平山夢明將電影鏡頭轉化為文字，在這篇短篇小說中，融合了上述各種你想像得到、想像不到的可怕極刑，令人讀來不得不數度放下書本，稍作喘息一番。

至於與本書同名的短篇小說〈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是我覺得最有趣的一篇。在本文首段中，我曾提及對這個名稱的疑惑，直到閱讀了這篇小說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世界橫麥卡托投影」（Universal Transverse Mercator，簡稱UTM）指的是地理資訊系統裡常用的一種座標系統，而這篇小說的主角正是以此法繪製成的一本地圖集，其內容則是藉由這本地圖之口緩緩道出。倘若就故事本質來說，此篇小說堪稱是所有篇章中最像「推理小說」的作品。裡頭不但詳細記載了尋找獵物的過程，連殺人手法和後續的棄屍等情形，地圖都清楚地描述出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本地圖認為自己才是整起事件的幕後黑手，他操縱了主人的思緒，指引主人去殺人。

「這個世間包藏的虛無和冷漠，正是恐怖最豐潤的來源。」平山夢明曾如此說道。或許你無法接受《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的極度冷酷和暴戾，然而最最最恐怖的事情卻無時無刻以各種形式出現在你我的周圍；或許你和我一樣很喜歡《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對恐怖的精采描述，一頭栽進平山夢明所構築的顫慄空間，記得抬頭看看窗外，這個世界還是有美麗的事物。

【作者簡介】
平山夢明（平山夢明，1961-），神奈川縣出生。從學生時代就開始熱衷於恐怖電影的製作，之後做過廣告企劃、採訪，甚至便利商店店長等工作。在由著名恐怖作家井上雅彥編纂的「異形蒐集系列」中《魔地圖》所刊錄的〈世界橫麥卡托投影地圖的獨白〉，獲得2006年第59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短篇作品獎。同名短篇集獲選為2007年度「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日本作品類第一名，被譽為「引起業界騷動，毫無疑問是本年度引爆最熱話題的作品」。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独白するユニバーサル横メルカトル
作者：平山夢明（平山夢明）
譯者：高詹燦
出版社：小異出版
出版日期：2009年7月25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84569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