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一部電影的大賣，除了能為片商和投資者的荷包賺進大把鈔票，而導演和演員更能從此打開知名度，為自己的電影生涯開創成功的一頁，並鋪下往後的電影之路。除此之外，還有更多我們想像不到的效應持續發燒。

提起去年台灣的電影市場，大家一定立刻想到《海角七號》（Cape No. 7，2008）為國片創下的奇蹟，五億左右的票房收入讓這部電影不但成為台灣影史最賣座的國片，更是當年度的票房第二名。當中的演員，諸如范逸臣、田中千繪、小應、茂伯林宗仁和民雄等人，不是多了商演機會，就是在電視廣告上頻頻曝光。另一方面，電影主要取景之地恆春亦湧入大量慕名而來的海角迷，為的就是重溫電影中的情節，因此也有許多打著海角名號以招攬客源的觀光行程出現。甚至連片中出現的「馬拉桑」小米酒也化為實物，在市面上銷售販賣。

由上述的例子看來，一部電影所衍生的經濟效益可想而知。然而，除了正面的影響之外，卻還有更多我們難以想像的負面效應出現。今年的美國奧斯卡頒獎典禮上，一部描述印度貧民生活的電影擊敗眾多強勁對手，風光奪下八座大獎，電影的票房順勢水漲船高。這部電影就是英國知名導演丹尼鮑伊（Danny Boyle）的作品《貧民百萬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2008）。電影在奧斯卡大出風頭後，卻傳出一則令人難過、感慨的新聞：10歲小童星光榮返鄉後，因不堪長程旅途的疲憊而不願接受媒體訪問，他的父親便當著眾多媒體的面前賞他一巴掌；另一位女童星則傳出遭父親試圖高價出售的消息。無論報導真實與否，都讓我不禁擔心這些小童星能否度過安穩的日子，直到長大成人。

回歸到這篇文章所要述說的電影《不能沒有你》，這是戴立忍導演改編自一個發生在台灣街頭真實事件的故事。2003年，一名父親帶著女兒試圖從台北火車站前的人行天橋上跳下，當時超過六家媒體進行實況轉播，內容長達二十分鐘，可說是鬧得沸沸揚揚。然而，之後媒體立刻忘記這對父女，不再做後續的追蹤報導，更無人關心這對父女所要傳遞的訊息。於是，戴立忍導演以此為題材，融入社會無情的現實和冰冷的制度，突顯出這對父女之間真實且深刻的情感羈絆，完成一部感動人心卻不煽情，同時值得我們去反思現代社會的佳作。

電影結束後，我依舊沉浸在難過和感動交織的淚水中。《不能沒有你》確實是今年非常值得一看的國片，我也亟欲將這部好電影推薦給更多的人去觀看，然而在一個疑問──這對父女現在過得怎樣──瞬間湧入我的腦海後，頓時猶豫不知該不該推薦這部電影。

電影的開場鏡頭即是新聞畫面，拍攝著父親李武雄（陳文彬飾）帶著女兒妹仔（趙祐萱飾）掛在天橋欄杆外的驚險場景，記者的聲音急促緊張地報導現場情況；電視機外，一群人緊盯著螢幕七嘴八舌：「他不會跳啦！」、「要跳早跳了。」、「要不要來賭賭看他會不會跳？」彷彿在觀看一場表演般嘈雜喧騰，完全沒有流露一絲擔心或關心的情緒出來。對於現場採訪的記者來說，這不過是每天的工作之一，他們唯一的目的只有搶到最新最好的畫面和獨家消息；對於電視機前的觀眾（包括你和我在內）來說，每天二十四小時的新聞台不斷轟炸之下，早以練就一番平心靜氣觀看的功力，畢竟那是別人的事情，只要顧好自己的肚子就好。這對父女唯一的貢獻就如同鬧劇演員般，為大家提供一個飯後消遣的娛樂話題。

對於這個新聞事件，我約略還有些印象，不過也就僅止於看過去的印象罷了。在《不能沒有你》的開始之前，大銀幕上出現「本片取自真實事件」的字樣，不過戴立忍導演也說電影做了大幅度的改編，事件的原貌為何，如今已不是這部電影所要探討的內容，因為在當時人們也從未關心過這一點。《不能沒有你》呈現出的不過是一對父女在現代社會──有法律、有規矩、有制度──這片茫茫大海中，掙扎求生存的故事。

戴立忍導演在接受問答前，對著來自社會各個層面──社會局、新聞局、婦女運動協會等等──的觀眾時，語重心長的表示：「這部電影希望你們都能看到。」電影可以單單只有娛樂的功能，讓觀眾嘻嘻哈哈度過愉快輕鬆的一個半小時；也可以是傳遞一個訊息和理念的工具，期待更多觀眾能透過短短的時間，引導出探討反省的廣大空間，進而潛移默化產生某種改變。《不能沒有你》是屬於後者的一部電影。我想這是戴立忍導演拍這部電影的目的，以及所灌注的企盼。

值得高興的是，《不能沒有你》不僅在今年的台北電影節獲得百萬首獎、最佳男演員、最佳男配角和媒體推薦獎，更在日本SKIP CITY國際電影節奪下最佳影片的600萬日圓獎金，先不論這部電影到底會帶給觀眾多大、多深遠的影響，至少證明《不能沒有你》是值得讓更多的觀眾去看見、去體會的電影。

不過，我所猶豫的地方就在這裡。我們所看見的究竟是電影本身，還是片中的那對父女？我們後續所關注的是電影所呈現出的社會問題，還是片中那對父女？媒體讀取到的是電影背後的諷刺意涵，還是片中那對父女剩餘的新聞宣傳價值？當我們存活在一個習慣血腥和煽情的媒體所構築出的世界時，這對曾在速食新聞中寫下深刻卻微薄一頁的父女，如今化為一部電影的主要人物，倘若《不能沒有你》在票房上有了亮眼的成績，難保不再被嗜血的媒體和有心人士消費一次。這對他們和整體社會來說，是傷害？是助益？但願只是我的過度揣測，但願所有觀眾都能接收到正確訊息。

【電影資料】
中文片名：不能沒有你
英文片名：No Puedo Vivir Sin Ti
導演：戴立忍Leon Dai
出品國：Taiwan
發行商：原子映象有限公司
影片年份：2009
色彩：Color | Black and White
片長：93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