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多年前我曾閱讀過丹尼爾．凱斯描寫多重人格的經典之作《24個比利》（The Minds of Billy Milligan，1981），書中如實的記述和鮮明的角色刻劃，讓我深切感受到人的生命與心理那份無人能承擔之重。這重量壓得我久久無法喘息，從來沒有文學作品能給我這般強烈的感覺，然而也因為這份重，在此之後我一直不敢再閱讀丹尼爾．凱斯的其他精采作品。直到今日，《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再度喚起我當初接觸《24個比利》時的情緒。果不其然，故事進行不及一半時，我忍不住在一旁的筆記記下：「閱讀《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是一段殘忍的過程。」

白癡與天才

《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講述的是一個白癡變天才的故事。32歲的查理．高登患有輕度智障，智商只有68，經過一次腦部科學研究的人體實驗手述之後，智商急速升高逼近200，使得查理成為精通多國語言，並在腦部科學領域獲得矚目的天才。變成天才是許多人的夢想，然而變成天才後會比較幸福、快樂嗎？丹尼爾．凱斯在書前引用一段柏拉圖的話：「眼睛的困惑有兩種，也來自兩種起因，不是因為走出光明，就是因為走進光明所致，不論是人體的眼睛或心靈的眼睛，都是如此。」從白癡變為天才的查理如同走進光明一般，知識大門為他敞開，同時心靈之門也隨之開啟。查理不僅學習到大量他以往不可能了解的知識和學問，還體會了許多他未曾感受過，隱藏於人心底層的祕密。

在笨查理的世界中，一切是如此美好、值得讚頌：他有好多朋友；他能帶給別人快樂；他單純、善良、熱心、誠實，除了智商低了點，他幾乎沒有負面的人格特質。這樣的查理一直有個願望：變聰明。因為查理認為聰明的人都在想美妙的事情，而且變聰明之後，他可以跟很多人聊天，這樣就能結交很多喜歡他的朋友。看到查理天真的想法，我的心中不斷產生疑惑：「聰明人的世界真的比較好嗎？」由於笨查理不會思考，就像單純的小朋友一樣，看出去的世界僅止於表面，他不會了解笑裡可以藏刀，也不會看到金玉底下的敗絮，如此的想法雖然不免被質疑為逃避心態，但生活於這樣的世界或許會快樂許多。

我會這麼說，除了是自己的真實想法之外，也是看到查理變聰明的過程而有所體悟。過去查理總認為他能帶給很多人開心，因此這些人喜歡和他做朋友，事實上，這些人只是因為他笨而尋他開心。「因為我實在是太笨，連自己在做些蠢事也不自知。別人看到一個呆子不像他們那樣做事情，就會覺得很好笑。」變聰明的查理如此寫道。這是多麼令人心酸難過的一席話啊！同樣是被捉弄，對不知者來說是無關痛癢的嬉鬧，然而在知情者眼中卻是萬般的羞辱。相較之下，笨查理真的快樂多了，聰明查理不單要承受笑容底下的心機，還要面對其他事情的殘酷真相，例如：員工對老闆的背叛、麵包店同事的排擠，還有童年回憶的不堪。

丹尼爾．凱斯採用第一人稱自述的日記體裁呈現整篇故事，從開頭可以得知這是醫生要求查理記下的進步報告，因此前面幾篇為了表現出查理手術前的智商，難免出現錯字連篇、標點符號誤用的情形。對於讀者來說，剛開始或許會因此拖慢閱讀速度，難以快速融入劇情當中，然而愈到後來，隨著查理的智商增高、文章變通順，愈能感受到查理的落差與改變。此外，藉由這種寫作手法，不僅突顯笨查理和聰明查理之間的差異，使得查理的心理轉變在讀者內心留下強烈的感受，也讓人更為不捨查理的種種經歷。讀完之後，我不禁感嘆，倘若查理從未變聰明，始終維持原本的心智障礙，或許會快樂許多吧！

充滿人性的科學寓言

雖然《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主要探討的是人性與心理，其實當中還涉及科學道德的議題。在查理決定接受手術之前，曾接受醫生們的檢測，看看是否適合進行手術。那時，尼姆教授擔心查理的智商由低變高會致使他生病；西兒達護士認為如果上帝要查理聰明的話，祂會讓查理生下來的時候就聰明，手術是在干涉醫生們不該干涉的事。變聰明當然是查理自身的願望，尼姆教授的疑慮在於這門手術至今僅用於動物實驗上，換句話說，查理是首次的人體實驗者；西兒達護士的看法明顯是從宗教立場出發，然而長久以來，宗教與科學都是站在對立的兩端，這樣的想法讓她換來調職的結果。但是，換個角度來看，上帝代表了造物者，也就是自然界整體，人類不過是生存於自然界底下的芸芸眾生之一，卻總想著如何與自然對抗，甚至喧賓奪主，自詡為萬物之靈，西兒達護士其實只是對此感到不妥罷了。

除此之外，書中還探討了人類在科學實驗中對待實驗動物的態度。書名中的阿爾吉儂是隻白老鼠的名字，牠就是在查理之前接受手術變聰明的老鼠。查理剛開始和阿爾吉儂比賽走迷宮時，總是輸給牠，然而當查理變聰明、贏了阿爾吉儂之後，卻覺得難過，想要對牠好、當牠的朋友。由此可見，在查理的眼中，阿爾吉儂不是一隻為人類貢獻生命的老鼠，而是和他對等的獨立生命體。對照起查理，主持腦部科學研究的史特勞斯醫生在心態上顯得十分可議。不僅是阿爾吉儂，連查理在他的眼中都只是「實驗動物」，而不是個人。

「尼姆經常提及是他讓我變成現在的樣子，或是有一天會有其他和我一樣的人想要變成真正的人類。」查理如此記述道。透過妻子的父親，尼姆才爭取到威伯格基金會的贊助，得以進行研究。這樣的背景造就尼姆拚命把其他人壓在腳下，不讓人有機會取笑他的行為。因此，當查理成為天才，鋒芒幾乎壓過他之時，尼姆只能不斷在人格上貶低查理，將自己提昇為「製造」出聰明查理的人，對他來說，在腦部手術實行之前，查理可說並未真正存在。其實，查理從未擁有壓過尼姆的野心，他多次寫著：「如果尼姆能把我當成人類看待就好了。」查理求的只是對等的位置而已。

囊括了科幻界兩大獎項雨果獎（Hugo Award）和星雲獎（Nebula Award）的《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如同《24個比利》一樣，對角色個性和心理的刻劃十分鮮明，因此在人性的掙扎與拉扯上呈現得無比透澈；科學道德議題的融入，展現出傳統學者心態和學界的惡性競爭，豐富了小說的層面。在在都讓《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這部40多年前的作品歷久不衰，於今來看，絕對還是能獲得眾多讀者的共鳴和感悟。

【作者簡介】
丹尼爾．凱斯（Daniel Keyes，1927-），生於紐約，擁有布魯克林大學心理學學位。1950年代早期進入科幻雜誌《Marvel Science Fiction》工作，隨後轉換跑道，成為時裝攝影師與中學教師。凱斯在教學之際，利用課餘時間在布魯克林大學進行英美文學研究，再獲得文學學位。1959年，凱斯在《奇幻與科幻》雜誌首度發表作品，短篇故事《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一鳴驚人，獲得雨果獎的肯定，擴展成長篇後再下一城，榮獲星雲獎，囊括了科幻界最重要的兩大獎項！在《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的成功之後，凱斯陸續推出了《The Touch》、《第五個莎莉》、《Until Death…》、《24個比利》、《比利戰爭》、回憶錄《Algernon, Charlie And I》等作品。1988年，布魯克林大學頒發榮譽校友獎章給丹尼爾‧凱斯；2000年，美國科幻協會頒發「榮退作家獎」給他，以表揚他在醫療科幻的成就。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Flowers for Algernon
作者：丹尼爾．凱斯（Daniel Keyes）
譯者：陳澄和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0年9月13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573327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