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以敘述性詭計（叙述トリック）鋪陳本格推理見長的日本作家折原一，從1988年發表處女作《五口棺材》（五つの棺）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創作，著作等身，至今已出版將近50部作品。作品類型雖以推理為主，但作風橫跨敘述性詭計推理、旅情推理（トラベルミステリー）和恐怖驚悚等，可說是十分豐富。在折原一的作品中，有多部著作皆以《XX者》為書名，包括《誘拐者》、《愛讀者》和《遭難者》等，而《逃亡者》是出版於2009年8月的長篇小說。

《逃亡者》以吊盡讀者胃口的〈序幕〉開場，藉由第三人稱「她」和「他」帶出書中兩位主要角色，並加入一名自稱飯塚良子的女人動整形手術的場景，最後以一名不具名被告受審的場景作結，之後才進入正文內容。從〈序幕〉提供的幾項訊息，我們可以做以下的理解：宣告了「我是不會被捉到的」的「她」即為動整形手術的飯塚良子，也是書名所指的「逃亡者」；另一位「他」是追捕「她」的退休刑警，以逮捕「她」為畢生職志。如此看來，那位為了逃亡而整形的「她」理所當然是最後的法庭審判場景裡的「被告」。我便是帶著這層理解，毫不知情地掉進折原一所設下的詭計中。

其實，過去我曾閱讀過許多和《逃亡者》描述手法類似的小說，但是，直到此次在網路上搜尋折原一的相關資料時，才了解這種手法名為「敘述性詭計」。那麼，何謂「敘述性詭計」？根據凌徹的〈【導讀】以敘述性詭計聞名的實力派作家──折原一〉一文所述：「敘述性詭計是一種要求隱蔽的詭計，因為文字的不透明性，讓讀者自認為與作者之間達成默契，卻殊不知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真相其實完全不同。」顯而易見，此詭計玩弄的對象是讀者。當讀者依循作者給予的資訊，一步步去理解故事內容，並接受作者所陳述的即為全部事實，到了最後一刻，作者才來一記當頭棒喝，讓讀者以為的事實全然被推翻。這種感覺就好像閱讀極短篇小說，有種茅塞頓開的快感。

將近450頁（試讀本的頁數）的篇幅中，《逃亡者》完全名符其實，幾乎整篇都在描述主角為了等待法律追溯期期滿，在日本各地逃亡15年的過程。除了以第三人稱全知角度鋪陳主要內容之外，當中還夾雜著一對一的訪問橋段，經由當事者之口回顧過往，兩相交織出主角犯行的前因和後果。

不曉得是否因為折原一的作品如同凌徹所言：「總是以敘述性詭計的存在為前提，並不在意讀者是否知情。以敘述性詭計為號召。」在閱讀《逃亡者》時，總感覺到有個框架包圍著故事；也就是說，故事內容完全照著某個規則發展下去。倘若以一句話概括《逃亡者》，那就是：「主角原本順利的人生在遭遇挫折（轉折）之後，便急轉直下，陷入悲慘的命運中，往後的人生不斷重複無法到手的幸福，以及千鈞一髮的僥倖逃亡。」這種重複的逃亡對身處其中的主角來說，或許誠如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1929-）所說：「像耶穌釘於十字架，被釘死在永恆上。這個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歸的世界裡，無法承受的責任重荷，沉沉壓著我們的每一個行動。」讓人誤以為自己的命運永遠和惡運交纏，甚至質疑這段宛如人間地獄的漫漫逃亡長日是否值得。

然而，對於旁觀者的我來說，這樣的重複性──即將到手的幸福→面臨危機→千鈞一髮的成功逃亡──在反覆數次之後，其實是有些感到不耐的。雖然在閱讀的過程中，不可否認我曾為緊湊驚險的情節感到緊張萬分，也曾為主角的順利逃脫感到慶幸，此外，還一頁接著一頁不停地閱讀下去，亟欲知曉往後的進展。不過，闔上書頁，抽離故事情節之後回想起來，就好像看了一齣編劇手法不甚高明的通俗連續劇，每每遇到危機的轉折處，都很適合放上「欲知結果如何，請待下回分曉」的字幕，讓觀眾一次又一次地自動掉進編劇（作者）設下的圈套中，不自覺地成為忠實觀眾。

特別是結尾處更是如此。或許是為了迎合敘述性詭計的模式，《逃亡者》的結局確實出乎意料，但與其說是驚奇，不如說是「驚嚇」。看完小說之後，我的腦中反而充滿更多疑問──也許重新閱讀過會有答案也說不定──全然無法理解折原一如此安排的前因後果為何。如果以先前所說的通俗連續劇來比喻，就像是劇情發展已經讓觀眾不耐煩，為了保持好看的收視率紀錄，只好草草地收場。《逃亡者》的結局確實似乎有種為了結束而結束的草率粗糙感。不過，倘若忽略結局的設計來看，我很喜歡折原一在最後呈現出的徒勞、絕望感，閱讀至此時，我確實深深地陷入這層情緒中，這也是經歷前面大篇幅的重複性橋段才能堆疊出的效果。

只是，話雖如此，當我看到折原一洋洋灑灑的著作列表之後，心中不禁浮現出一個疑問：「如果所有的作品都是為了詭計而寫，除非折原一真的是創作天才，否則以一年兩、三本的創作量來看，不就容易陷入同一模式不斷重複的窠臼中嗎？」當然，折原一的作品中，我只閱讀過這本《逃亡者》，因此不適合多做猜想，但從《逃亡者》的成果來看，又讓我忍不住如此設想。

【作者簡介】
折原一（折原一，1951-），出生於日本埼玉縣，曾參加早稻田推理小說俱樂部，早稻田大學畢業後，擔任編輯工作直至1988年為止。以『五つの棺』（日後改編為『七つの棺』）一書出道之後，採用大膽之敘述性詭計呈現本格推理作品，更廣泛涉足及活躍於旅情推理，驚悚推理等範疇，被譽為日本敘述推理作家的第一把交椅。1995年以『沉默の教室』一書榮獲第四十八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長篇組)。主要作品有『倒錯のロンド』、『異人たちの館』、『被告A』、『沈黙者』、『黙の部屋』、『行方不明者』、『疑惑』等等。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逃亡者
作者：折原一（折原一）
譯者：葉小燕
出版社：英屬維京群島商高寶國際
出版日期：2010年12月22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1855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