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原片名《Na Putu》直譯成英文即為《On the Path》，意指在路上。不管這條路是通往一個實際存在的地點，抑或只是譬喻為抽象的階段性人生目標──例如：愛情、事業、信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段旅程尚未結束，仍舊處於邊摸索邊前進的現在進行式中，過程裡或許會出現意想不到的變化，也沒人能預知在盡頭前等待你的會是什麼。

《愛的旅途上》講的就是一段探索的過程。從表面上來看，電影著重於空姐露娜（Zrinka Cvitesic飾）和塔台地勤男友阿曼（Leon Lucev飾）的愛情──兩人為了懷孕而努力的同時，阿曼因為酗酒丟失工作，彼此之間原本穩定的關係遂受到考驗──容易使人誤認為又是一部浪漫的愛情約會電影；實際上，愛情不過是媒介、是軟化劑，導演潔絲米拉．茲巴尼奇（Jasmila Zbanic）用以揉合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Bosnia and Herzegovina，簡稱波赫）複雜的歷史背景所帶來的宗教和戰爭問題於瑣碎的日常生活中，也用以柔和這兩個意題本身的如蠟紙般難嚼的嚴肅性。

內化於每個人心中的戰爭

蘇聯共產黨、第四國際領袖托洛斯基（Leon Trotsky，1879-1940）曾說：「你或許對戰爭不感興趣，但戰爭卻對你感興趣。」對生於波士尼亞、長於波士尼亞的露娜與阿曼兩人來說，即便內心有多麼不願意，這是無可推託、悲哀又無奈的宿命。其實，電影中沒有槍林彈雨，亦無斷垣殘壁，導演並未直接拍攝出戰爭的殘酷與無情，甚至沒有清楚點明戰爭發生的時間和背景因素，自始至終，展現在觀眾眼前只有尋常的塞拉耶佛街景、恬適平淡的山間美景。那麼，何以見得這裡曾發生過慘烈的戰爭？戰爭遺留下的痕跡又在哪？

露娜渴望組織一個美滿的家庭，因此不斷嘗試懷孕，這或許來自於幼年時目睹雙親死於戰亂的陰影，企盼回歸正常生活來撫平傷痛；阿曼沉浸於戰爭的負面情緒中，只能借酒澆愁，甚至不忘過去戰袍情誼，對久未見面的巴希（Ermin Bravo飾）熱情相待。在有些人的心中傷痛會延續很長的一段時間，也有一些人不願背負如此沉重的傷痛。戰爭同樣對兩人產生影響，然而兩人面對傷痛的態度是南轅北轍：一人積極拋開過去，往前邁進；一人停滯不前，身陷悲痛泥淖中。露娜的女性友人曾質疑阿曼以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因為阿曼曾親身參與過戰爭，相較之下，露娜等女性和戰爭的關係較為疏遠。這種想法就像吉姆謝利登（Jim Sheridan）導演的電影《窒愛》（Brothers，2009）中，參與阿富汗戰爭的美國大兵山姆（Tobey Maguire飾）一樣，認為自己無法從家人身上感受到慰藉，只因他們不懂戰爭帶來的衝擊、不懂自己內心的哀傷為何。

原來，《愛的旅途上》的戰爭不存在於表面，而是內化於每個人的心中。導演刻意淡化戰爭在電影中的比重，僅以細膩、瑣碎的日常生活和對話鋪陳影像，讓觀眾從中見微知著，感受到戰爭對人民荼毒的真實面貌。如此的表現手法，反而能使人更為真切去體會戰爭帶來的深層傷痛，也讓露娜對著過去曾居住過的家園痛哭的畫面更顯震撼。

難解的信仰衝突

除了戰爭的影響橫亙於露娜和阿曼的愛情之間，為兩人帶來考驗的還有宗教信仰。波赫約莫有40%的人信奉回教，露娜和阿曼如同多數土生土長的波士尼亞人民，皆為穆斯林的身分。只是，就像兩人面對戰爭的態度，宗教之於他們的生活也有不同程度的影響。

遇見昔日戰友巴希之後，阿曼開始將自己全然交付給宗教，虔誠遵行伊斯蘭教的所有禮教規矩：一早起床必定先行禮拜、信奉唯一真主、推崇古蘭經的教誨、恪守婚前不能有性行為的規定，同時也戒掉酗酒的毛病。相較之下，露娜出於幼時痛失雙親的經歷，對宗教信仰就沒有那麼虔誠，她也無法忍受宗教給予的束縛，在她而言，自由還是比宗教更為重要。因此，在露娜所屬的世界中，阿曼猶如異類，為了堅持信仰，還和露娜的家人爭吵起來；在阿曼歸屬的世界中，露娜便成了異類，她無法忍受做任何事都要男女分開的規定，甚至視這些蒙面黑衣女子為恐怖份子、為忍者。

在彼此的宗教信仰中，露娜和阿曼互為異類，一人質疑對方為宗教的改變，另一人則不斷試圖以宗教的力量影響對方、感化對方。然而，兩廂毫無交集的結果，就是讓愛情更顯脆弱，縱使兩人在爭吵時仍會以「我愛你」來安穩情緒，不爭的事實是，愛情終究是兩人之間相互的關係，無法單單靠愛來磨合所有問題。

相愛沒有那麼容易

從電影剛開始的畫面來看，露娜和阿曼之間有戀人的激情，也有恩愛夫妻般平淡卻幸福的生活：兩人穿著居家，一起在陽台晾衣服；當露娜如廁之時，阿曼便在一旁洗澡，還會嫌臭，要露娜先將馬桶沖水；得知阿曼要到山間教授電腦，露娜便用手機將阿曼睡著時的身影拍攝下來，用以當作阿曼的替身陪伴她。這一連串的橋段不禁令人認為露娜和阿曼必定交往有些時日，感情漸趨穩定、長久。然而，後續的發展卻顯現出這段愛情或大或小的破綻。於是，電影結束之後，我忍不住思考露娜和阿曼兩人之間的愛情課題，究竟是誰在逃避問題，以至於兩人走到如此地步？

在遠離塵囂的山間生活裡，阿曼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這裡就像是理想中的烏托邦，人與人之間相處和樂，沒有過多的文明垃圾干擾。在他們的觀念中，認為「小孩是人生中最大的喜樂」、「她們要不是不想生，就是讓別人替她們照顧小孩」、「西方女人都被工作給奴化了」，這些想法看似善良、真切且美妙，實際上卻巧妙地避開現實生活中所會面臨的種種問題。生活於這些熱衷於宗教之人所構築出的完美世界，讓阿曼的想法趨於簡單，「我愛妳，還有什麼問題？」阿曼向露娜說道。相愛其實沒那麼容易，因為每個人有自己的脾氣。《愛的旅途上》不是好萊塢式的浪漫愛情電影，愛情也不是存在於甜美的童話世界中，特別是露娜和阿曼之間隔著許多難以解決的問題，阿曼的心態在我看來，或許單純，但也是逃避，以為宗教的平和是化解萬物糾葛的萬靈丹。

在出身波赫的潔絲米拉．茲巴尼奇導演的鏡頭下，塞拉耶佛不過是個稀鬆平常的城市，露娜和阿曼則代表當地居民的某種典型，劇情裡沒有明顯的大起大落，描繪出的不過是一幅家庭的日常生活寫實畫。然而，在看似輕且淡的劇情和畫面底下，引渡的其實是沉重不堪的戰爭和宗教原罪，透過嫻熟的編導功力和細膩的鏡頭語言，讓觀眾在不知不覺中去體會、思考，特別是最後一幕的開放式結尾和一句：「該回來的是你。」更是耐人尋味。

【附註】
本篇文章同步刊載於2010/08/20《放映週報》271期
http://www.funscreen.com.tw/Review.asp?RV_id=492&period=271

【電影資料】
中文片名：愛的旅途上
英文片名：On the Path
原文片名：Na Putu
導演：潔絲米拉．茲巴尼奇（Jasmila Zbanic）
出品國：Bosnia and Herzegovina | Austria | Germany | Croatia
發行商：海鵬電影（台灣）
影片年份：2010
色彩：Color
片長：100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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