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所有眼睛看起來都差不多，遑論是什麼顏色或屬於誰的。怎麼可能會不同呢？畢竟它們都只有一個目的：觀看。

無論圓的或細的、大的或小的、藍色或棕色，一個一個眼睛都不外如此，相差大不過天地，誰又比誰美麗？反正都只是為了「觀看」。即使如此，誰在看抑或誰被看，卻讓每個眼睛產生了不同的意義與價值。「我知道藍色眼睛一定很好吃，絕對比棕色的還要美味，」智媛認為：「棕色是腐敗的顏色。」

18歲韓裔少女智媛與藍色眼睛的相遇源自於喬治，他是韓國媽媽在爸爸外遇離家後新交往的男友，同時也是一位白人男性。媽媽在閱讀過一篇由曾和一百位男性約會過的女性所撰寫的文章後，深信「白種男人是最棒的，韓國男人是最爛的」，因為「白種男人最有禮貌、最體貼，他們很懂得聆聽，也願意誠實說出自己的感受，而且不帶任何攻擊性」。就像是喬治，在媽媽眼中他不但很特別，而且「尊重各種文化，但特別是韓國文化」。

然而智媛所遇見的白男顯然並非如此。校內咖啡廳的白男們大肆談論亞洲女在床上很讚，「不管你叫她幹麼她都願意，而且還會求你再來一次」，甚至還說：「他們都說只要上過亞洲女就再也不想上白女了。」顯而易見，女性——尤其是亞洲女性——在白人男性眼中被「性客體化」（Sexual objectification），成為不具有人格與尊嚴、僅為了滿足其慾望的物品。而喬治當然也不例外。他不僅當著媽媽的面前緊盯亞洲女侍的胸部，更直言自己「如飢似渴」，就連智媛及其15歲的妹妹智賢也難逃他明目張膽的「視姦」。「他看著我們、估量我們、一層一層將我們剝光。他的眼神中帶有一種飢渴，我們就像他的獵物。有時，當我轉過身，會發現他正盯著我們看，」智媛說道。

誠如約翰．伯格（John Berger，1926-2017）所述：「注視是一種選擇行為……我們注視的從來不只是事物本身；我們注視的永遠是事物與我們之間的關係。」包含喬治在內的白男，注視的不僅僅是亞洲女性胸口那兩團軟肉，背後可能隱藏著白人男性展現種族優越心理的「亞洲戀物癖」（Asian fetish）或「黃色狂熱」（yellow fever），同時也標籤化、矮化了所有亞洲女性，認為她們溫馴、聽話、順從。

當智媛、智賢跟著媽媽去餐廳見喬治時，看到喬治獨自坐在超大包廂的荒謬景象，讓她不禁聯想到「他活像是王座上的國王，等待臣民前來晉見」。點餐時，喬治全然不顧其他人的喜好，自顧自地點了一堆菜，想當然他也不會先幫任何人盛菜。隨後，喬治胡亂找了個藉口搬進智媛家，洗澡後毛巾扔地板、刷完牙牙膏不蓋、放任盤子堆放水槽，「反正有人可以煮飯打掃幹那些雜事真的挺不賴的，我什麼也不用想——完全不用！」喬治確實當自己是國王，而她們母女三人則成了順民、奴婢，以及用來滿足其慾望的客體。

以喬治為首的藍色眼睛一點一滴構築出一道又一道的高牆，身為亞洲人又是女性的智媛完全無力抵抗，也沒有一絲足以脫逃或喘息的空間。「眼睛，到處都是眼睛。它們注視我，跟隨著我的所有動作。」噩夢般的現實轉化成夢境，直到偶然之下，智媛終於找到脫逃的方式：將一顆又一顆的眼球吞下肚。

媽媽曾告訴智媛姊妹倆，眼睛是最美味的；她指的當然是魚眼睛。在媽媽的迷信之下，魚眼睛不但美味，還是好運的象徵。魚眼睛能否帶來好運尚待驗證，但喬治的藍眼睛確實將媽媽從被爸爸拋棄的自怨自艾之中拯救出來，讓她「臉頰變得豐盈圓潤」、「雙眼充滿生氣與活力」，甚至「整個人都在發光」。白男的藍眼睛給了身為外來者的亞洲女性自信與安全感，但同時也在暗中規訓、甚或是壓迫著她們。故而在2021年，一名白男為了消除「性癮」，在美國亞特蘭大地區的水療按摩院槍殺了8人，其中6人正是亞裔女性。

「爸對我解釋過，身為女生，我必須瞭解自己多麼脆弱。他說世上危機四伏，別人可以輕而易舉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直接把我抓走，對我做出可怖行為，」智媛如是說。渺小的智媛無法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中吃下蛋糕的愛麗絲那樣越長越大，變成巨人保護自己；既然如此，為了對抗怪物，不如讓自己變成怪物，好好享受狩獵的愉悅、好好品嚐藍眼睛的美味！ 

參考資料
約翰．伯格作 吳莉君譯（2021）《觀看的方式》麥田
彭孟嫻 Jessica（2021）〈震驚北美華人社會，亞特蘭大連環槍殺事件：「黃色狂熱」下，駭人的仇恨犯罪〉《換日線》

※本文試讀範圍僅限部分書稿

【作者簡介】
高橋由太（Monika Kim），第二代韓裔美籍移民，畢業於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主修傳播學。從2016年起從事環保相關工作，致力於氣候與環境正義的推展以及弱勢社區的扶助與教育，在文學創作中則著重處理美國亞裔族群意識和女性主義議題。閒暇時間的她喜歡嘗試新奇美食、閱讀、電玩、旅遊及攝影。她目前住在洛杉磯的韓國城，她對魚料理與韓國民俗傳說的認識，來自於她1985年從首爾移居到加州的母親。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The Eyes Are the Best Part
作者：金智恩（Monika Kim）
譯者：林零
出版社：臉譜
出版日期：2025年6月28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6263156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