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它是一本很黏膩的小說。」在《惡搞研習營》試讀徵文活動的內容介紹中，編輯如此寫道。「黏膩」來自於故事題材的詭異、扭曲、血腥、殘暴，同時也讓人感到爆笑、誇張及不可思議，這些特質從出版社釋出的第一篇試讀文〈腸子〉便可窺見。因此，我一度以為《惡搞研習營》只是一本輕鬆、搞笑的小說，誠如中文書名中的「惡搞」二字，它應該像一系列的經典惡搞電影之作《驚聲尖笑》（Scary Movie，2000），雖然讓人覺得又賤又好笑，卻不得不對導演及編劇的創意感到佩服：「媽呀！這也太屌了吧！」

然而，當我一頁頁地逐字閱讀後，才發覺《惡搞研習營》不如我所想，單純是一本娛樂性極高的小說，更血淋淋指出現代社會各種光怪陸離的現象。閱讀完本書，如同當初我看完蔡明亮導演的《天邊一朵雲》（The Wayward Cloud，2005）後的感覺：視覺上受到強烈的刺激，內心感到十足的震撼，直至片尾工作人員名單跑完，還依舊浸溺在無言的感嘆與無奈中，久久無法自己。因為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以戲謔的文字內容陳述出一則虛構的故事，宛如蔡明亮在《天邊一朵雲》中所安排，一段段色彩豔麗、造型誇張的歌舞，表面看起來趣味性極高，卻又不時地穿插諷刺社會價值觀的描述，強迫讀者在不知不覺中直視異化社會下的人性百態。

《惡搞研習營》是由23篇短篇小說、21首詩，以及一個故事為主軸串聯而成的小說。開頭的第一首詩就清楚將故事背景交代出來：這是一個由名為魏提爾的老人所主辦，為期三個月的「作家研習營」，總共聚集了18位來自不同背景的人，他們的名字皆是依據其職業、生活、犯下的罪而來，因此便可見到「聖無腸」、「八卦偵探」、「美國小姐」及「殺手大廚」等奇奇怪怪的名字出現。他們希望利用這三個月的時間，能夠激盪出一部流芳百世的作品，以改善現在悲慘至極的人生。

因此，這讓我聯想到法國十八世紀情色文學巨匠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所寫的《索多瑪120天》（Les Cent Vingt Journées de Sodome，1785）。在結構安排上，兩書同樣是描述一群人被關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藉由彼此訴說的經歷而構成故事的主體；若就內容而言，兩書皆以旁觀者的角度及尖銳的文字，將殘暴、血腥的場景不帶感情地陳述出來；對於身為讀者的我來說，《索多瑪120天》的內容讓人極度不適，即使數度放下書本沉澱心情，至今依舊沒有完整閱讀過一次。幸好《惡搞研習營》不似《索多瑪120天》的變態、噁心，縱使編輯以「這是本會讓你噁心到想吐的書」來警告讀者，但我還是「平安無事」閱讀到最後一頁。

第一篇的短篇小說〈腸子〉教授了三種「打手槍」的獨家秘方，雖然這些方法看起來會讓男性擁有一生從未經歷過、無比的快感，但卻有可能會造成十分可怕且丟臉難堪的後果。諸如我們常在電視新聞中見到，保齡球瓶或手機跑進肛門裡拔不出來等的情形；在現代社會中，快速生活步調引起的精神壓力，使得芳香療法或足部按摩等行業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大街小巷。〈足部按摩〉以有趣的口吻講述這些行業的「黑暗面」：某個穴位或某幾種香味混合會造成男性不舉、便秘、偏頭痛及皮膚癌等意想不到的效果。讓按摩不再是放鬆心情的享受，反而成了殺人於無形的駭人工具。

〈出亡〉藉由練習心肺復甦術的假人貝蒂被人當作充氣娃娃使用，闡述人們在心靈及人際關係上的空虛，因為害怕孤單寂寞，便「把物化為人，把人化為物。」遂將無生命的物體視為夥伴，甚至是發洩性慾的對象；在遊戲類型的綜藝節目中，經常可見女藝人穿著比基尼及小短褲，若隱若現遊走尺度邊緣的畫面。〈鬥垮鬥臭〉將「男性物化女性」的主題以詼諧尖酸的筆觸描寫出來：「對男人而言，一個女人不是處女就是蕩婦。不是母親就是娼妓。」以至於在「男性至上」的社會中，最美麗的女人全都是「假的」。為了讓女人有報復的機會，作者安排一位性別錯置的米蘭妲，讓女人們以刻薄言語及行動來「強暴」他；而現今社會的價值觀多由「媒體」建立，他們能夠利用文字的力量讓人一夕之間爆紅，但也可以讓人瞬間身敗名裂。〈產品地位〉藉著一封廚師寫給刀具製作商的恐嚇信，揭露「那些會做的人，就做。那些不會做的人，就罵。」的媒體亂象。

從開頭幾篇爆笑、惡搞的首篇短篇小說之後，《惡搞研習營》的故事基調逐漸轉為嚴肅的社會議題，甚至是人生哲學的方面。小說中不斷提到「做攝影機後面的攝影機後面的攝影機」，這便是全體人類的共同心態，每個人都喜歡製造傷害或災難，以此宣洩我們天性中野獸的一面，進而將自己塑造成「悲劇英雄」的形象。因為眾人只會關注各種事件中悲慘的部分，並對那些劫後餘生的人投以關懷、憐憫，甚至是尊敬、崇拜的心態。如此一來，「每個人都搶著當食物鏈的末端。」就像故事中的每個角色都希望彼此能夠趕快死掉，卻又不想玷污自己的雙手，因為他們還想從可怕的災難中倖存下來，成為受人矚目、名利雙收的英雄。

《惡搞研習營》的每個角色皆有其失敗墮落的一面，如同我們每個人一樣，成長的過程中必定會經歷失敗的打擊，有的人因此失意消沉一段時日，有的人就此自怨自艾走上絕路。「所有的人稱之為地球的，只是所有靈魂必須經過的一個處理站。」若你只是像故事裡的角色沉浸在自我幻想中，以為外界的人會不斷關注、憐憫包覆在悲慘遭遇之下的你，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人類是健忘的動物，且人們只會關心與自己深切相關的事物，那麼你只能永遠關在那黑暗的房間中，等待永遠不會降臨的豔陽天。《惡搞研習營》的每則短篇小說讓讀者一一檢視自己、省思社會，並認清「現在生命是唯一選擇」的事實，因為受苦不過是生命精煉過程的基本卻重要的步驟，通往光明世界的大門唯有自己能夠打開。

【作者簡介】
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1962-），生於華盛頓州帕斯科鎮，在巴爾班克鎮上和家人同住的拖車屋裡長大。他的雙親後來分居、離異，經常將他和三名手足送到外公在華盛頓州東部的牧場居住。帕拉尼克在二十多歲時就讀奧勒岡大學的新聞學院，於1986年畢業，三十多歲時開始寫作。他的第一本書《失眠：如果你住在這裡，你就已經到家了》（Insomnia: If You Lived Here, You’d Be Home Already）始終沒有完成，不過有一小部分留存下來，用在《鬥陣俱樂部》（Fight Club）裡。他的第二本作品是《隱形怪物》（Invisible Monsters），卻被出版社因為內容太過令人不安而退稿，這使得帕拉尼克開始寫他最有名的作品《鬥陣俱樂部》，原因為遭到出版社拒斥而刻意寫出個令人更加不安的故事，沒想到出版社竟然願意出版。《鬥陣俱樂部》精裝本問世後，大獲好評，也得到數個獎項，後來改編成電影搬上大銀幕，於1999年由大衛．芬契（David Fincher）執導完成。修訂後的《隱形怪物》和他的第四本書《殘存者》（Survivor）也在那年出版，讓帕拉尼克本人成為受到狂熱崇拜的一代宗師。2001年，帕拉尼克終於有了第一本擠上《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的作品，就是長篇小說《窒息》（Choke），從此以後，帕拉尼克的作品一帆風順。這樣的功成名就使他能巡迴多地宣傳他的著作，朗讀他的新書和即將出版的作品。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Haunted
作者：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
譯者：景翔
出版社：小異出版
出版日期：2008年12月24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8456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