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的幾檔日劇中,有許多的內容都是圍繞著「犯罪」行為所打轉,諸如:以神自居,散布病毒發動恐怖攻擊,企圖摧毀日本的《Bloody Monday》(ブラッディ・マンデイ,2008);描述父母親遭殺害的三兄妹,長大後試圖找尋兇手復仇的《流星之絆》(流星の絆,2008);跳脫法律時效性,重新探討「罪」的意義的《TRIANGLE》(トライアングル,2009)。不論是著重於犯罪的行為及過程本身,抑或是將視點放在事發後,加害人與被害者、家屬與家屬之間的情緒轉折,以及彼此間生活的相互糾結,皆能衍生出極廣的發展空間,藉以豐富作品的可讀性及內涵。這大概是小說、電視劇及電影等各個領域都樂此不疲,紛紛以「犯罪」為主要內容的原因吧!
曾經以《結婚前夜》(結婚前夜,1998)與《沉睡的森林》(眠れる森,1998)等電視劇本大獲好評的劇作家野澤尚(野沢尚,1960─2004),同時也在推理小說的領域中擁有另一片天空。榮獲第22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吉川英治文学新人賞)的作品《深紅》(深紅,2000),廣義上來說,可視為一本推理小說。然而,書中所著眼的並不是多懸疑的殺人手法、也不是多殘酷冷血的兇手,而是把重點放在被害者家屬及加害者家屬的心境描述上,藉由雙方的對比及互動,來療癒彼此心中那道外人無從得知的傷口。因此,就某個層度上來看,《深紅》其實是一本細膩、溫暖的心靈成長小說。
故事開始於秋葉奏子的國小畢業旅行,當大家已經在被窩中準備就寢時,老師的腳步聲突然劃破這一片寧靜,四十瓦的燈光瞬間照亮黑暗,奏子一人被叫了出去。原來,奏子的父母親及兩個弟弟遭遇不幸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作者沒有明說,只讓奏子及讀者看見太平間裡四雙冰冷的腳和一個凶手的名字──都築則夫。這場意外令奏子的人生從此發生巨變,更讓奏子的心封閉起來。作者野澤尚以短短不到二十頁(試讀本頁數)的篇幅,就將一個國小女生的人生打入混沌的黑暗世界中,著實令人感到殘酷與不忍,如此更加深讀者在第一印象中對凶手的不諒解與憎恨。接著,野澤尚再以十多頁的長度,刊登出凶手的陳情書以及判決主文,讓讀者得以從凶手的第一人稱角度來了解行凶動機和過程:被害人之一的秋葉先生仗著自己的地位關係,在花言巧語及半脅迫之下,騙都築則夫簽下一張擔保借據,讓他平白蒙受兩千五百萬的損失。這對剛經歷喪妻之痛的都築來說,根本是雪上加霜的折磨。因此,在「人作了壞事,就要遭到懲罰」的基礎之下,都築決定奪走秋葉先生最珍惜的東西。
閱讀至此,我的內心陷入了一片混亂。原先對凶手純粹的憎惡情緒中,頓時夾雜了更多的憐憫與感慨;而對被害者一家人的同情也變了質。「那是一種無力感。」案發現場的第一位目擊警察說道。「法律」在大家的認知中原本應與「正義」畫上等號。然而都築以違背法律的手段,做出屬於他及家人的正義裁決;同樣的,秋業本來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卻因都築的行為,讓他由加害人的角色轉換為被害人。這種角色立場的微妙轉換,在小說往後的發展中更為顯而易見:被害人秋葉一家唯一倖存的女兒奏子向加害人都築的女兒未步隱瞞身分,試圖接近她的生活,深入她的內心世界並加以蹂躪。
作者野澤尚如此安排,讓本書呈現出如同書名「深紅」二字的濃稠感,不僅是情感上錯綜複雜的相互糾纏,也令讀者在閱讀途中宛如身陷深紅泥淖般,徘徊在奏子與未步之間,無法徹底將心偏向某一方。倘若是一般的犯罪小說,加害人與被害人之間的界線很容易劃清,而且也幾乎是一面倒地譴責加害人一方。但是,在本書的開場後不久,隨即加入加害人自身的告白信,使得事件發生的背景因素清楚展現在讀者眼前,因而釐清「罪」的緣由。因此,本書的主要篇幅就變成是以雙方的女兒為主角,探討「罪」的延續問題,亦即「罪」是否像身份階級的宿命一樣,會傳承給自己的下一代?而身為當事人的子女,又是否必須肩負起上一代留下來的「罪」?
其實,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就客觀角度來說,無論是加害人的後代或被害人的後代,皆無須承擔起這樣的罪惡,因為事情並非他們所為;另一方面,若真的要說「罪」的延續,也應該只是加害人一方的後代才會有罪惡感纏身的愧疚,而不會牽扯到被害人一方的後代才對。《深紅》裡的奏子和未步卻跳脫被害人和加害人的立場,處於相同的水平線上。她們同樣懷著憎恨的情緒:奏子恨殺害她家人的都築則夫,也恨他的女兒未步;未步恨欺騙她父親的秋葉先生,也恨將她父親送上死刑台的法律。同時,她們也都懷抱著一定程度的罪惡感:奏子對於只有自己從滅門血案中倖存,感到對不起自己的家人;未步的內心則默默承受父親的罪,因而任憑男友毆打自己,試圖從中感受被害人所受到的痛苦。
奏子和未步就像深夜中的彩虹般,即使內心渴望像一般人一樣擁有平靜的生活,卻又將自己困在「罪」與「罰」交織而成的囹圄中,那樣的痛苦與矛盾。縱使社會大眾及媒體嗜血的鏡頭早已不再注視著她們,這兩個帶著傷口,卻同時也佈滿了刺的靈魂依舊不斷懲罰著自己。「沒有人想要懲罰未步,我也不需要懲罰自己。憎恨已經折磨了我和未步整整八年,該結束了。」故事接近尾聲時,奏子意識到不該讓「罪」與「罰」無止盡傳承下去。雖然巨大的傷痛及憎恨不可能從此煙消雲散,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報仇的念頭會再度萌發,但至少她們已經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必再受到已逝之人的影響,因為未來還有許多日子是屬於自己的。故事在此戛然而止、劃上句點,我們無從得知奏子和未步會如何繼續走完自己的人生,也無法確定憎恨的負面情緒會否從此消失無蹤。野澤尚為故事留下無限問號及後續想像空間,或許就是希望讀者能跳脫法律正義,思考「罪」的本質及其衍生出的各種面向與影響。
【作者簡介】
野澤尚(野沢尚,1960─2004),出生於日本愛知縣名古屋市,2004年在東京住處自縊身亡。日本大學藝術學院電影系畢業,1985年獲得第九屆城戶獎,同年以電視劇《你殺了我吧》成為劇作家。之後,活躍於電視、電影與小說界。曾三度入圍「江戶川亂步獎」,1997年終於以《虛線的惡意》獲獎;同年,又以《戀愛時代》獲得「島清戀愛文學獎」。1999年,以電視劇「結婚前夜」與「沉睡的森林」獲得「向田邦子獎」。2001年再以本書《深紅》獲得第22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深紅
作者:野澤尚(野沢尚)
譯者:王蘊潔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09年3月30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573325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