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很久沒有看過這樣的一本書了。闔上書頁後，我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壓抑著胸口，直頂著喉嚨。思索腦海中的詞庫，我不知該如何去形容這種感覺，直到看見歐普拉（Oprah Winfrey，1954-）的話語，她說：「我從未選過這樣一本書，每個故事都讓我心痛地無法呼吸！」大概近似她所描述的那樣吧。但是，不單單是心痛，我想更多是來自無比的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現實。對於所有的台灣讀者來說，《就說你和他們一樣》裡的非洲絕對就像另一個世界，是我們無從去想像的世界。

記得以前常常聽見有人將瘦到皮包骨的人戲謔般地稱道「衣索比亞的難民」，因此在我的印象當中，非洲是一個十分貧窮的地區，常常因為糧食缺乏而餓肚子；最近幾年，非洲成為觀賞野生動物的聖地，許多國家的人開始踏上這塊土地進行所謂的「獵遊」，體驗非洲大草原的生活。慢慢地，在這些訊息的影響之下，我對非洲的印象也就被這些屬於自然的美麗事物掩蓋過去，忘卻那些生活在資源貧瘠環境下的人們。然而，非洲的問題僅止於此而已嗎？出生於奈及利亞南方的烏文．阿克潘（Uwem Akpan）以五篇中短篇小說，為我們揭開那些存在於非洲大陸底下的殘酷現實和種種衝突。

首篇〈聖誕大餐〉的背景設定在肯亞的首都奈洛比。從小說名稱來看，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篇充滿溫馨歡樂氣氛的故事；在讀完這篇小說之後，就會發現這其實是一個充滿反諷意味的名稱。對於西方人來說，聖誕節是一個和家人團聚、共同享用美食佳餚的大日子。然而，故事中的聖誕節並非如此。對於居住在巷尾簡陋木屋的一家人來說，耶誕禮物是強力膠，因為萬一12歲的阻街女郎梅莎沒有替他們帶回聖誕大餐，那麼吸食強力膠至少還能抑止飢餓感。不過，他們還算是幸運的，至少一家人能相守在街邊的家。

第二篇〈為了到加彭，要吃胖點〉就名稱來看，依舊和首篇一樣給予人正面的感覺，但是也同樣隱含著諷刺意味。小說的開頭寫道：「賣掉你的孩子或是姪兒要比賣掉其他人的孩子更加為難。你得保持冷靜，或是跟巴達吉薩米移民局的人一樣鐵石心腸。如果辦不到這點，那麼你將替家人惹來麻煩。」短短一段話不僅道出本篇的議題：人口販子與領養，也暗喻了葛皮叔叔和10歲的姪兒柯奇帕、5歲的姪女伊娃的命運。

至於剩餘的三篇〈嶄新的語言？〉、〈豪華靈車〉以及〈雙親的臥房〉所揭露出的社會問題其實大同小異，都是在講述宗教和民族之間對立造成的衝突。其中，〈嶄新的語言？〉可說是整本小說中，我最為喜歡的一篇。原因很簡單，它的內容和結尾相較之下沒有那麼地沉重。一對住在對街，彼此可以透過窗戶相互打招呼的好友，因為宗教衝突的點燃而被迫分開，遭到雙方家長下達禁足令。對於大人來說，宗教的不同即可引發大規模流血衝突；對於6歲的小女孩來說，她只想抱抱好友。兩種天差地別的想法放在一起，只顯得大人世界的無理取鬧和可笑。如果小孩都可以不存任何成見，單純站在人與人的角度接納彼此，那麼憑什麼大人不能？小說的最後寫道：「你開心地笑了，因為你發現了一個嶄新的語言。」這個語言不管任何宗教、任何種族皆共通，那就是微笑、擁抱和親吻。

〈豪華靈車〉是整本小說中，格局最為宏大的一篇，但是故事架構卻非常的簡單：16歲的裘布瑞為了從北方的家鄉卡姆非逃離到南方，搭上一輛擠滿逃難難民的豪華巴士。烏文．阿克潘透過裘布瑞帶領讀者認識各種身分、操著各式語言的難民，包括沉溺在過去聲名中的酋長、罹患瘧疾發高燒的病人、為了行李放置問題而吵架的伊裘瑪和泰嘉等人，並穿插裘布瑞過去的回憶，揭示出異族通婚對子女造成的不必要災難。當中最令我感到有趣的是回教對兩性之間的嚴格限制。裘布瑞是一名回教徒，「在他居住的卡姆非這地方，一名男子甚至不可以搭載妻子、女兒與姊妹共同騎乘腳踏車。」因此，對於裘布瑞來說，擠在男男女女環繞四周的巴士上，宛如夢一般，雖讓他覺得罪惡，卻又不會對良心過意不去。〈豪華靈車〉猶如非洲世界的縮影，以及一部簡單扼要的非洲歷史，但是對於不擅長政治和歷史的我來說，這部分就顯得有些枯燥乏味。

最後一篇〈雙親的臥房〉是烏文．阿克潘第一篇創作的短篇小說，然而震撼度卻是最為強烈的一篇，完全不似一名新手所寫的作品。莫妮卡是一位9歲的小女孩，某天她的父母將她和弟弟尚關在家中便出門去。離走前，母親對她說：「有人問起的話，就說你和他們一樣。」不久之後，安德烈叔叔帶著一群握有武器的暴民闖進來，不斷詢問莫妮卡父母的去處，還將家裡鬧得天翻地覆。在這篇小說中，烏文．阿克潘透過莫妮卡這個角色，重現發生在盧安達，圖西族和胡圖族的種族大屠殺。（著名電影《盧安達飯店》（Hotel Rwanda，2004）也是以相同的事件為背景。）其中，最令人不忍的是，莫妮卡的父母親分別屬於不同的種族，想當然耳，這樣的衝突是多麼無奈且殘忍。

從頭至尾看下來，不難發現這五篇小說有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以小孩作為主角和主要敘事者。在我看來，這樣的設定著實殘忍。小孩通常代表著天真、無邪，他們不會以種族或宗教來作為評判一個人的標準，然而他們卻必須身處在大人所營造出來的無謂衝突中，承受著苦痛與欺壓，這是否過於不公平？另一方面，從小孩的立場來看這些衝突，大人們瞬間顯得愚昧且幼稚，而流血衝突的原因也變得無聊、可笑了。或許這正是烏文．阿克潘選擇以小孩作為主角的因素，除了讓全世界認識非洲大陸的苦難，更藉機反諷衝突爭端的無謂。

【作者簡介】
烏文．阿克潘（Uwem Akpan，1971-），出生於奈及利亞南方的艾柯特．阿克潘．艾達。2003年被任命為耶穌會神父，2006年於密西根大學取得「創作」碩士學位。收錄於此書的短篇小說〈雙親的臥房〉為作者第一篇短篇小說創作，同時入選肯因非洲文學獎（Caine Prize for African Writing）短篇故事決選名單。烏文．阿克潘於2007年任教於辛巴威的哈拉瑞（Harare）神學院。烏文．阿克潘在高中裡教過書，曾幫助過痲瘋病患者，他演奏班卓琴，還當過古典音樂 DJ。他走遍半個地球，曾在坦尚尼亞輔導街頭少年，也曾在芝加哥擔任國宅的志工。阿克潘的人生經歷多采多姿，創作之路更堪稱一帆風順：第一次投稿的兩篇作品皆為紐約客雜誌所錄用，分別刊登於2005年的「小說新秀」專號和2006年的「戰爭」專號。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Say You’re One of Them
作者：烏文．阿克潘（Uwem Akpan）
譯者：盧相如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10年1月8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6285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