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美奧這地方，有許多神秘未知之地。」美奧到底位在何處？又是否真實存在？我們無從得知。唯一可以確信的是，美奧確實十分神秘，不僅有罕見的植物大蛇花，也有許多介於人與非人之間的生物。一旦好奇心作祟，踏入其中，便會一步步深陷如夢似幻的虛實境地，裡面沒有空間和時間的概念，因為全被恒川光太郎徹底打亂，想全身而退，只得乖乖跟隨他的文字前進。《草祭》對我來說，就是這麼一本危險又充滿魅力的小說。

翻開書頁，恒川光太郎獨特的文字氣味隨即迎面襲來，一如前作《秋之牢獄》的氛圍，《草祭》同樣呈現出古樸、黏稠之感，猶如一潭積留已久，化進多少枯葉、殘枝、骸骨的靜水，遺世而獨立於幽暗密林中，直到恒川之筆的神力，終於化為〈獸原〉、〈屋頂猩猩〉、〈草的夢話〉、〈天化之屋〉和〈清晨的朧町〉再現於讀者眼前，並讓美奧這個神秘之地重見天日。

關於美奧，恒川光太郎在小說中編織出幾則鄉野傳說，藉以佐證此地存在之真實性，例如：〈獸原〉中的化生岩傳說、〈草的夢話〉中的「景緻優美的山奧」一說，以及〈清晨的朧町〉中的「美麗的記憶」一說。當中，〈草的夢話〉其實可以視為「地名起源譚」，完整地以故事的形式描述美奧地名的來由。然而，正如開首所述：「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藉由這則傳說故事的安排，一方面以歷史源流強化美奧的真實存在，另一方面卻也讓美奧更添上一層神秘朦朧的面紗。

此外，散見於各短篇之中的「異域」和「人與非人」這兩項元素，同樣為故事模糊了現實和虛幻的界線，諸如：〈獸原〉中通過水渠到達的原野和黑霧怪物「野奴拉」；〈屋頂猩猩〉中的尾根崎地區和屋頂猩猩；〈草的夢話〉中人類鄉里和深山的對應，以及主角被視為「熊之子」和「天狗之子」；〈天化之屋〉中藉由鐵路穿越的森林、「天化」的世界，以及人轉變為地藏菩薩之說；〈清晨的朧町〉中存在於藍色珠子裡的市鎮和再度出現的「野奴拉」。雖然我對恒川光太郎的作品涉獵不多，但從《秋之牢獄》和《草祭》來看，其實便得以窺見他對「異域」運用的偏好。再者，這些故事中，敘述者時不時將時間點拉回過去的某個時間點，帶領讀者進到回憶裡，在「現在」中參雜「過去」，甚至是從「過去」再回溯「過去」，完完全全擾亂時間流動的規則。「異域」和「現實世界」的交錯重疊，以及時間點的混亂，讓「故事」打破虛構和真實之間的隔閡，但也使得讀者隨著故事的發展愈發陷入混沌之中。

收錄於《草祭》裡的五篇短篇作品除了以美奧作為共同連結之外，部分的人物也穿梭於各篇之間。有趣的是，如同擔任美奧地名起源解說的〈草的夢話〉安插於第三篇，而非起首第一篇，相同人物亦非以年齡大小依序出現於各篇中。像是佐藤愛一角，她以國中生的身分出現於〈獸原〉中，在〈屋頂猩猩〉裡則是高中生，但在末尾篇章〈清晨的朧町〉卻是快滿五歲的小孩。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顯而易見是由於敘事者的不同，且部分是以回憶的形式帶出佐藤愛一角所造成的。但是，我更好奇的是，這五篇短篇的完成時間分別為何？恒川光太郎是依照各篇順序寫作的嗎？倘若如此，角色年齡別和故事順序之間的落差是否有其深意？種種疑問，令我玩味再三。

在閱讀《草祭》的同時，我不斷聯想起香港導演王家衛的《2046》（2046，2004），兩者乍看毫無關聯，細究之下，其實存在著幾點趣味的連結。首先，《2046》起首出現一句：「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這裡的潮濕除了意味記憶的鮮明，也可解讀作電影中的氛圍：昏黃、黏稠、潮濕，幾乎和《草祭》相同；其次，「2046」這四個數字除了表記年代，也是一個空間，如同電影台詞所述：「每個去『2046』的人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回失去的記憶，因為在『2046』，一切都不會改變。」至於美奧，從地名起源的「景緻優美」，以及其他的陳述來看，不難想像美奧是個木造古厝和森林遍布的美麗地方，在這裡時間彷彿停止流動，屬於人、屬於現代的一切幾乎沒有汙染這塊土地，美奧依舊保留著樸實的特質。這不正是日本近年興起的懷舊風潮底下，猶如「2046」這個空間所保存，所謂「失去的記憶」和「一切都不會改變」的特性嗎？

只是，王家衛的「2046」或恒川光太郎的「美奧」真的存在嗎？誠如〈天化之屋〉中的敘述：「只要活在世上，便不可能化解所有痛苦。」正因為會感到迷網、感到痛苦，也因為世事無常，沒有不變，人生才好玩，同時顯得有價值。不過，耐人尋味的是，在末篇〈清晨的朧町〉的結尾，主角從森林外的車站搭上列車前往美奧，「夢境深處，一定有個很美麗的地方。」主角說道。恒川光太郎或許深信現實和夢是可以並存的，透過美麗夢想讓「世界在慵懶的氣氛下緩慢轉變」，如此一來，眼睛看出去的世界都會在「心中散發光芒」。

【作者簡介】
恒川光太郎（恒川光太郎，1973-）出生於東京。大學畢業後，曾從事各種職業，目前定居於沖繩縣。二○○五年，以中篇小說〈夜市〉榮獲第十二屆「日本恐怖小說大賞」，並被譽為該獎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傑作，驚人的寫作才能從此震撼日本文壇。而《夜市》出書後更被提名入圍日本文壇最高榮譽「直木賞」。恒川的第二部作品《神隱的雷季》，日本亞馬遜網路書店讀者的評價甚至更勝《夜市》，並入圍日本文壇另一重要文學獎「山本周五郎賞」。他另著有《秋之牢獄》、《南國之子的夜晚去處》、《龍最後的回歸之地》等書，並擔任漫畫《不從之民：鬼行古道》的原作。恒川優美的文筆和充滿懷念之情的獨特世界觀，深受讀者喜愛和各界好評，也使他成為當前日本最受矚目的天才奇幻作家。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草祭
作者：恒川光太郎（恒川光太郎）
譯者：高詹燦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10年12月13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573327424

【恒川光太郎的作品】
●《秋之牢獄》：平淡古樸的恐怖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