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我們都經歷過一段名為青春的時光，可所謂的青春到底是怎樣的？在眾多的主流電影或小說中，青春很自然地與純愛畫上等號，即使參雜著些許酸甜，甚至是一絲苦痛，總歸還是值得懷念的美好。但是在現實中，青春根本就是一部殘酷的B級恐怖片；至少在陳栢青的《尖叫連線》裡是如此。

故事的舞台是絕教高校，這裡蒐羅了各種影視人才，不過沒有任何我們叫得出名字的大明星。這群高中生或曾短暫出名，或在未來可能成為名揚海內外的超級巨星，無論如何，他們必須先平安度過眼前的高中生活，並且順利長大成人才行。之所以這麼說並非是危言聳聽，而是因為他們所處的臺灣正面臨不明傳染病HLV的威脅（正如我們的世界一樣），保守估計已有1900萬人受感染。陳栢青設定了一個猶如人間煉獄的科幻預言／寓言背景，卻無意繼續延伸，畢竟對他筆下的人物而言，眼下至關緊要的危機是霸凌，這使得高中校園成了真正的地獄。

衛國青，曾扮演過知名恐怖片裡的俊雄，渾身塗滿白漆、只穿一件三角褲的小小身影在當年可是嚇壞了不少人，可如今有誰記得那位演員是誰；甚或，有人在乎過嗎？反正他就是俊雄，俊雄就是他，如此而已。故而離開恐怖片的俊雄，不，是衛國青，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坐在絕教高校這間教室哩，誰不是可以被取代的？」這就是衛國青的寫照。或許，只有在被霸凌的時候，衛國青才能短暫成為無可取代的主角。試想，除了他和他的好友歪豬，還有誰會被霸凌？

於是離開電影之後，衛國青的人生依然如同電影演出，導演再三喊卡，然後重來一遍。「一切都是鏡像。今天也只是昨天的鏡像。明天也只是今天的鏡像」。昨天被霸凌，今天被霸凌，明天還是被霸凌，毫無懸念。（是不是很像大雄？每次打開電視，都會看到他被胖虎霸凌。）是以衛國青只好繼續「演出」，「我要把生活變成電影，這樣一切只是演出而已，我才不會痛，」他說道。你可以說衛國青在逃避，然而此刻的逃避是本能，也是武器；一種對付一再傾斜地重複的日常的武器。很無奈，很無力，但也只能如此。就像HLV的出現，讓人吃人的本性具象化，衛國青的日常不過是提早演示了「不是吃人，就是被吃」的成人社會。別忘了，青春正是小孩變成大人之前的過渡階段。如此看來，校園霸凌的出現倒也不足為奇了。

是的，霸凌正是如此稀鬆平常。什麼？你說你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做，就是一種決定，」陳栢青寫道：「不管怎麼做，就是會傷害到人。無關恐怖片。這才是真正的恐怖。這麼容易就造成傷害」。為了活著，我們會做什麼事情？吃。HLV感染者到了LV 3終極狀態，所有的肌膚和器官會瞬間產生崩解，僅剩下顎骨，「這是因為人類進化中，為了飲食，下顎骨最為堅硬的緣故」。為了活著，我們吃遍各種東西，包括人；即使不是真正以人作為食物，還是透過各種形式「吃人」，譬如技安和靜學姊等人霸凌其他同學。

如同恐怖片中的定律，遭受欺侮霸凌的人只有等到變成「鬼／怪物」，才能翻轉命運，進行報復。故事進行到後半部，衛國青化作一股無形的力量，無時無刻籠罩在那些曾霸凌他的同學周遭，讓他們不斷受苦。「『俊雄』因為報復而成為怪物，但我們在受難的苦痛中覺得償還了罪，但這樣的一廂情願，這樣的理直氣壯，就是被允許的嗎？這樣的我們，就不是怪物嗎？」靜學姊如是說。換言之，當他們製造出怪物的同時，他們也變成怪物。誠如喪屍片所演繹的，大家一個接著一個都成了怪物，無一倖免；或者應該說，唯有成為怪物，才能活著。

原來我們都一樣。無論你是故事的主角，還是配角；無論你是霸凌者，還是被霸凌者，根本沒有任何的不同。因為我們都會成長，都會變成大人，而「只要是存在著，就一定會傷害誰」，所以我們只能笑，「這個世界逼我們笑」。就像同樣一部恐怖片，有的人始終遮著眼睛，不敢直視；有的人卻覺得荒謬，看得哈哈大笑。當你真的領悟了之後，恭喜你，也變成怪物，不，是變成「大人」了。是啊，這就是大人。記得有人說過：「懂得笑就不會恨了。」

【作者簡介】
陳栢青（1983-），台中生。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畢業。曾獲全球華人青年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林榮三文學獎、台灣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等。作品曾入選《青年散文作家作品集：中英對照台灣文學選集》、《兩岸新銳作家精品集》，並多次入選《九歌年度散文選》。獲《聯合文學》雜誌譽為「台灣四十歲以下最值得期待的小說家」。另曾以筆名葉覆鹿出版小說《小城市》，以此獲九歌兩百萬文學獎榮譽獎、第三屆全球華語科幻星雲獎銀獎。另出版有散文集《Mr. Adult大人先生》。

【書籍資料】
作者：陳栢青
出版社：寶瓶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0年6月11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406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