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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遇到老公之前》  

臺灣同性婚姻合法化至今超過1年,縱使制度層面仍有許多不完美的地方值得修正補足,不過對於臺灣的同志運動史而言,已是往前跨了很大的一步,同時也讓我們成為亞洲第一個同婚合法化的國家。而在鄰近的日本,同性婚姻尚未法制化,僅有少數的自治體導入伴侶制度,作為日常生活的保障。即使如此,還是有許多同性伴侶選擇舉辦正式的婚禮,向親朋好友以及社會公開彼此的關係。七崎良輔和他的伴侶古川亮介便是其中一對。

等等,如果你以為這是一個遇見王子之後,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故事,那可就錯了。畢竟那般的單純美好只存在於童話中,更何況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同志。回頭想想,你曾看過的同志電影或文學作品,是不是多為悲情走向?

生而為人無罪,你不需要抱歉

七崎的成長過程確實稱不上開心快樂,從他的文字中,不難感受到憂慮、痛苦、悲傷、憤怒等的負面情緒。在家中,同是運動員的父母希望身為男生的七崎也能喜歡運動,長大後最好能和他們一樣,成為優秀的運動員。但是,七崎根本不擅長也不喜歡運動,讓滿腔熱情的父母落寞失望,而七崎則是感到無地自容。在學校,七崎不自覺流露出的言行舉止,讓他被其他同學戲稱為「人妖」,連老師都認為是因為他「像女生那樣裝可愛」,才會被叫「人妖」。「若是照這樣下去長大成人,可就糟糕了喔!你長大要是還像現在這樣,你會很痛苦喔!」老師好心地提醒七崎。

如此一來,性別氣質不符合主流期待的七崎,開始察覺自己不是所謂「正常男孩子」。為了融入群體,不讓自己成為頻頻遭霸凌的特異目標,七崎變得愈來愈在意周遭的眼光,同時必須隨時裝出「正常男孩子」的樣子:不能想要月光仙子的魔法棒當作聖誕禮物,收到對講機組合要裝得很開心;不能喜歡男生,一定要和女生交往;跑步時,雙手不能在胸前擺動;不能裝可愛……。「於是同志成為了一個擅於模仿的人,不光是模仿別人,轉過身來也可以模仿自己,模仿社會上被認同的樣子,也模仿社會上最酷異的邊緣人,」同志諮詢熱線義工InMind說道。

是以同志為了生存,只能不斷演戲(performance),將自己扮演/建構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異性戀。就像正值青春期的男同學說起腋毛的話題,並自然地脫下上衣展現腋毛時,七崎即使害羞,也要假裝從容地跟著脫掉衣服,讓對方看自己的腋下。似乎唯有如此,才是「正常男孩子」應該有的舉動。然而,「裝正常的我其實才是最不正常的,」七崎如是說。

七崎的遭遇不禁令人想起葉永鋕;不,豈止是七崎和葉永鋕,這正是所有玫瑰少年們共同的成長經驗。從過去到現在,玫瑰少年們被霸凌的痛苦從未減少或消失,而且還是如此相似。差別只在於,葉永鋕不幸離去,而七崎活了下來。回首這段經歷,七崎寫道:「我身邊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大人……沒人了解我,我也無法相信任何人。」如果當時能有人告訴他們:「你並沒有罪/有罪是這世界/生而為人無罪/你不需要抱歉」,或許七崎的學校生活就不會過得如此辛苦,或許還可以減少一些憾事發生。

不過,七崎的學校生活也不全然只有痛苦的回憶,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令人會心一笑的插曲出現。譬如高中時,七崎曾暗戀隔壁班的長谷同學,兩人在因緣際會下還成了莫逆之交,常常一起出去玩。一次的溫泉旅行,長谷大剌剌地擠進七崎正在泡的木桶溫泉裡,零距離的肌膚之親讓七崎頓時心動不已,但又害怕長谷發現自己起了生理反應,故而感到萬煎熬,宛如酷刑。又譬如和要好的小杏同學一起翹課時,身材魁梧的小杏不慎跌落窗外厚厚的雪堆中,難以脫身,最後只能叫七崎去找老師幫忙。最後小杏雖然順利脫困,但雪堆中留下的「小杏的洞」,卻變成同學間一傳十、十傳百的奇聞。

種種回憶在七崎輕鬆且生動的筆觸下躍躍紙上,讓人在為他的不幸深感同情落淚之時,卻又忍俊不住。什麼?你說同志的人生其實沒有那麼悲情嘛!如同生活中的同志朋友,總能不帶髒字地用最賤的方式婊人,或是用最快速的反應回應他人的挖苦嘲諷,彷彿同志天生自帶幽默感和搞笑天賦。事實真的如此嗎?別忘了,我們現在閱讀到的內容早已經過時間的汰洗。當時的他,或用詛咒對抗霸凌,或不停質疑自己的存在,甚至還想過自殺。如今的幽默,正是汲取了這些黑暗過往作為養分進化而來。無怪乎InMind認為:「除非日益精進,成為一個高明的喜劇演員,否則演久了是會討厭的,自己被別人討厭,自己也討厭自己。」

你是你,或是妳都行,會有人全心的愛你

一如書名《在我遇到老公之前》所揭示,愛情在文中佔了很大的篇幅,甚至可說是全書的主軸。事實上,七崎便是以他和亮介的婚事作為故事的開頭。即使知道日本同婚尚未合法,但他們仍慎重其事地身穿西裝,一同前往區公所提出結婚申請。不用說,他們的請求理所當然遭回絕。「我只是想結婚,這是每個人都有的權利,我不喜歡因為不被認可就不去做,」七崎解釋:「若未來有一天日本實現了婚姻平權的夢想,希望我的結婚日期能回溯到我提出申請的那一天。」

從旁看來,七崎對於愛情有種執著;這種執著還是帶著矛盾的,一方面渴望愛情,另一方面卻又悲觀地認為自己不配獲得幸福,未來也許會一個人孤獨地死去,就像算命老師所預言。兩種想法在行文間反覆出現,看似衝突,但又不是那麼難以理解。歸根結柢,正是同性戀的身分,使得七崎身陷巨大的迷惑之中。

由於對同性戀缺乏認識,加以相關資訊的封閉,讓青春期的七崎無法正視自己的感情:「我喜歡阿司的心情一定是出了什麼錯才會這樣。我是男的,男人喜歡男人絕對不正常,這只是短暫的異常。」因此當身旁的死黨一個接一個交女友、談戀愛時,七崎都是以「談什麼戀愛」、「我不需要女朋友」回覆他人的疑惑,同時欺騙自己。畢竟,他真正的心情不能說出口,也找不到人可以聽他訴說。於是只能獨自摸索的七崎,感情路總是走得跌跌撞撞,再三地愛上直男也讓他數度陷入痛苦。

或許是長期接受來自他人的否定,以及社會的歧視,甚至是漠視,七崎反而更為堅定地想以同性戀的身分追求幸福:「我會成為最幸福的同性戀,像大多數人證明『無論哪個時代、哪個性別,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是故他在談戀愛時,都是以尋找人生伴侶為前提,努力建立穩定長久的關係。「重點是,我想結婚,」七崎說道:「雖然我不認同結婚等同於幸福,但可以和姻親往來或煩惱婆媳問題,還是令我羨慕不已。」如若說愛是平等的,那麼無庸置疑,不管是異性戀或同性戀(但要留意的是,如此簡便的二分法,是不是也將另一群人排除在外了呢?),都應該同樣擁有結婚的自由,同樣擁有組織家庭的權利。

如果兩個人彼此相愛,結不結婚真的有這麼重要嗎?七崎以為,「既然有愛,為了對方,也為了自己,我們需要『婚姻制度』」,他進一步說明:「如果這個社會是烏托邦,那只要有愛就好,愛是一切。可是目前的社會體制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過去有多少同性伴侶相知相愛幾十年,卻無法在另一半逝世時陪在身邊,就連告別式也無法出席。在這樣的現況下,還要高舉『兩人相愛最重要』的旗幟,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說穿了,婚姻沒有多偉大,也沒有那麼神聖,只是讓兩個相愛的人為對方的人生負起責任而已。

同婚通過後,爸爸媽媽沒有變不見,整個世界也沒有天崩地裂,太陽照常升起,包含同志在內的性少數族群仍然承受著大大小小的偏見與歧視。我們只要記得,這個世界有各式各樣的人,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生活方式,我們都一樣,也都不一樣,所以這個世界才會如此有趣。希望七崎的文字能為那些長期困在深櫃,對未來人生感到迷惘、不安、害怕的人,帶來一點點的光亮。



內文提及之「你並沒有罪/有罪是這世界/生而為人無罪/你不需要抱歉」和「你是你/或是妳/都行/會有人/全心的/愛你」引自阿信、蔡依林作詞,剃刀蔣、蔡依林作曲,蔡依林演唱的歌曲〈玫瑰少年〉。

參考資料
InMind(2016)〈為什麼同性戀都這麼搞笑?

【作者簡介】
七崎良輔(七崎良輔,1987-),出生於北海道。高中畢業後前往東京。2015年,與使用「伴侶關係契約公證書」結合的丈夫一同成立了「LGBT社區江戶川」。2015年9月,與丈夫一起向區公所提出結婚申請(不受理);2016年4月,成立了為LGBT族群企劃結婚儀式的「Juerias LGBT Wedding合約公司」,以提供讓所有人能幸福的結婚儀式為目標開始活動。2016年10月,在築地本願寺舉行淨土真宗教派公認,成為日本史上第一次的同性婚禮,蔚為話題。2019年4月,在積極奔走下,東京江戶川區導入「同性伴侶證明制度」,並成為第一號的登記者。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僕が夫に出会うまで
作者:七崎良輔(七崎良輔)
譯者:游韻馨
出版社:春光出版
出版日期:2020年8月1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554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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