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我們總以為，小孩是最為純真良善的存在。初到世間的他們，宛如一張潔白的紙，沒有汙點，乾淨無暇。或者說，猶如東升的朝陽，和煦亮眼，充滿朝氣與希望。看到這般的小孩，我們相信人性本善，我們也希望人性本善，同時以此再三地說服自己。就像話題網劇《隱秘的角落》中，張東升所提問，你相信童話還是現實？我猜想，多數人寧可緊抱童話。

正當我們沉溺在童話的美好時，紫金陳創造了一個全惡的世界，彷彿恨不得一巴掌打醒我們。於是翻開《隱秘的角落》的原著《壞小孩》，隨即見到一對老夫妻遭女婿推下山崖摔死，接著是老人假摔訛人，還有學生忌妒考第一的同學，竟自導自演設計陷害對方。凡此種種的惡，或大或小，既存在於成人之中，亦暗藏在小孩心中。沒錯，這固然是紫金陳筆下虛構的世界，但我們在閱讀時，難道沒有浮現出一絲的既視感，好似新聞頻道裡接連播出的社會案件。原來惡無所不在，它可能就在你我周遭，或是在你我心中，緩慢滋長。

不過紫金陳也不是如此悲觀，他認為大部分的人內心都是善良的，只是由於家庭因素，抑或成年人給予的外部環境，激發了小孩的惡。確實在《壞小孩》裡，不管是朱朝陽、丁浩、普普，還是朱晶晶，他們的家庭多多少少都暗藏了一些問題。特別是朱朝陽，在學校裡永遠考第一，對數學的熱愛更讓他的程度超前同學一大截。不僅如此，他從未主動和其他人打過架，可說是徹頭徹尾的「好學生」。然而在他2歲時，父母離異，父親朱永平和外遇對象王瑤另組家庭，還生了個女兒朱晶晶。自此之後，朱朝陽一直覺得很自卑。或許是想要彌補這份缺陷，他才會如此用功讀書，並暗暗渴求父親的肯定。

「其實大部分心理負擔沉重的孩子並不會說出來，會埋在心裡自我消化。我相信大部分人最終會自我消化，但是如果一個人他消化不了，那就有一定的可能走上歧途，」紫金陳如是說。在丁浩和普普出現以後，「好學生」朱朝陽的人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覺得再和他們一起混下去，後果難以設想」。表面上來看，「好學生」朱朝陽是被兩個殺人犯的小孩帶壞，但事實上，朱朝陽的內心難道沒有絲毫的惡嗎？

當普普建議惡整朱晶晶來替朱朝陽出氣時，他陷入了糾結，可是一想到「都是那個女人害的，她顛覆了本該屬於他的一切。現在，他該享受的生活，又都被她女兒代替了」，便下定決心走上惡之途。在他將同父異母的妹妹推下樓之後，潛伏於「好學生」表象底下的黑暗靈魂就再也攔不住，使他的人生如脫韁野馬，徹底失控。其實，普普早就感知到朱朝陽是她的同類，「我和你是一樣的，」她說。誠如多數評論所提到，紫金陳塑造出來的人物大多扁平單調，相較之下，大概是以自身童年經驗為藍本，故而朱朝陽一角顯得厚實立體許多。

紫金陳在訪談中曾說：「每本主人公名字都有象徵意義。」朱朝陽的名字看似正向光明，但別忘了，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光明／黑暗、善／惡、是／非，皆是相伴相生，缺一不可。另一位主角張東升的名字同樣暗喻著這個道理。當他們努力朝著明亮處前進時，陰影也緊緊尾隨，只不過他們沒看見；或者，視而不見。

出身農村的張東升，和家境富裕的徐靜相識相戀，進而不顧父母反對步入禮堂。婚後，兩人的差異愈發明顯，讓這段婚姻開始變質，最後徐靜有了外遇並要求離婚。「人最寶貴的，是未來有所期盼，」張東升說道。於是，害怕從此失去璀璨未來與幸福人生的他，策畫了一場駭人的完美謀殺。「你們有沒有特別害怕失去的東西？有時候為了這些東西，我們會做我們不願意做的事情，」翻拍劇中的張東升，對此做了更為透徹的解釋。

我們大可以說，朱朝陽和張東升不過是在為自己的惡行找藉口，畢竟還有許多成長於破碎家庭，或是沒有得到父母關愛的孩子，長大後沒有走上歧途，甚至過得比其他人都好，但誠如紫金陳所述：「我們身邊人看起來好像都是健康快樂的，但是大部人並不會把心裡的苦告訴其他人。」是故在張東升的岳父母和妻子接連意外過世後，張東升就學時的老師嚴良才會「覺得他看不清張東升這個人」。說到底，我們看得到的只有顯露於外的部分，沒有任何人能完全觸及他人的內心深處，就算是自己，有時也不認識真正的自己，不是嗎？

我想，朱朝陽一開始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變成「壞小孩」。故事開始時，朱朝陽顯得內向、不喜交際，還有些懦弱怕事，學校裡的男同學因此叫他「矮卵泡」。沒想到，當故事走到末尾，朱朝陽竟成了小說中最令人不寒而慄的角色。他冷靜到近乎無情，而且城府深到可以瞞過一幫警察，讓人不禁回想起他曾說過：「在成年人眼裡，小孩子永遠是簡單的，即便小孩會撒謊，那謊言也是馬上能戳穿的。他們根本想像不到小孩子詭計多端，哪怕他們自己也曾當過小孩。」也許朱朝陽早已預知了內心的惡，只不過努力抗拒，避免自己變成「壞小孩」。畢竟，他始終期望著能成為父親的驕傲。

紫金陳在尾聲留下了耐人尋味的開放式結局。曾任職警察的嚴良看透朱朝陽的心思，打算通報警方，但這時，他突然想起朱朝陽在日記留下的一句話：「好想做一個全新的人啊。」手指便游移在「通話」和「取消」兩個按鍵之間，難以取捨。嚴良的一個舉動，決定了朱朝陽的未來，他或許可以終結了惡，但也或許成了惡的推手，終止朱朝陽的重生，從此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只能在惡之中翻滾沉淪。

「親愛的朋友，請謹記，世界上沒有劣種或惡人，只有壞的耕種者，」雨果在長篇小說《悲慘世界》中寫道。如果說人性本善，那我們都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壞的耕種者，譬如朱朝陽的父母，還有圍繞在他身旁的老師、普普、丁浩、王瑤、張東升，甚至是嚴良。回頭看看背後的陰影，原來我們與惡的距離如此之近。

參考資料
李牧謠（2020）〈專訪原著作者紫金陳：《隱秘的角落》獻給每一個被傷害過的成年人〉《鳳凰網》
上官云（2020）〈《隐秘的角落》作者紫金陈：我是朱朝阳原型，但不是他〉《中國新聞網》

【作者簡介】
紫金陳（1986-），知名社會派懸疑推理作家，天涯文學2012年度「十佳作者」和「十佳作品」雙榜榜首，被喻為「中國的東野圭吾」。出版作品有「推理之王」系列：《壞小孩》、《無證之罪》、《長夜難明》、「高智商犯罪」系列等，多部推理作品已影視化。其作品邏輯嚴密，布局精巧，情節緊湊，結局又總能出人意料地大反轉，同時對人性、人情予以關懷。

【書籍資料】
作者：紫金陳
出版社：寶瓶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2020年8月18日
語言：繁體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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