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家是什麼？翻開學校教科書，可以看見父母雙全、子女各一的家庭插圖出現。音樂課中，學生和樂地唱著：「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姊妹兄弟很和氣，父母都慈祥。」而在作文課上，老師總喜歡以「我的家庭」為命題，讓學生練習寫作。看似開放性的題目，其實早就預設了一組正確答案。除此之外，都不會被視為「正常」家庭。 

於是，人生中有過3個爸爸、2個媽媽，家庭形態改變了7次的優子，自然而然成了老師特別關注的對象。不過在故事開頭，17歲的優子卻宣稱：「我完全沒有任何不幸。」接著又再度強調：「我沒有什麼困難，也沒有任何煩惱。」這讓等著優子傾訴煩惱的熱心老師，覺得她不夠坦誠。老師的想法不難理解，因為不管是任何人，只要知道優子的家庭狀況，難免會先入為主地認為她的人生一定會過得很辛苦，並帶著同情和憐憫的眼光看待她。如果她的學習成績總是吊車尾，加上個性有些叛逆，或者外表看起來不那麼平易近人，我們甚至會在心裡起了警戒，認定她就是所謂的「問題少女」。

我承認，翻開書頁時，原本預期自己會看到一個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但劇情的走向並非如此。撇開家庭狀況不論，優子不過是一個平凡的高中女生。就像其他同齡女孩一樣，有幾個走得較近、幾乎無話不談的好姊妹。然後，好姊妹可能因為一些小小的誤會，彼此之間的感情產生了嫌隙。當然，她也會遇到暗戀的對象，或是向自己告白的異性同學。不過學生時期的戀情都是那樣，淡淡的、純純的，很美好，但總是無疾而終。學校生活不都是這樣？你我都曾經歷過。每天反覆地上課念書考試，偶爾會有班際比賽穿插其間，最後總算熬到畢業，等在眼前的，不是繼續升學，就是步入社會，邁向人生另一階段。

學生身分的優子確實如她所言，每天過著平凡的生活，那麼回到家之後呢？畢竟她不是成長在「正常」家庭裡，總會有一些波瀾起伏了吧。優子的媽媽在她快3歲時就因車禍過世，故而她對媽媽完全沒有任何明確的回憶。優子上小學時，爸爸和梨花姊姊結婚。接著爸爸因公遠赴巴西，留下不願離開日本的優子和梨花共同生活。然後，梨花為了讓優子有更好的生活，先後和泉之原、森宮結婚。如今只剩下森宮叔叔以「父親」的身分，獨自負起照顧優子的責任。

家庭形態固然頻繁變動，但每一任的父親或母親都以自己的方式，盡最大可能給予優子滿滿的關懷與愛護。尤其是在優子身邊最久的森宮叔叔，與其說是「父親」，倒不如說是扮演著「哥哥」般的角色，兩人的互動幾乎不見「父／女」或「親／子」之間的隔閡，甚至有些搞笑。森宮叔叔經常親自下廚，用各色料理來表達關愛與鼓勵，優子雖然嘴上有些抱怨，但也不否認「無論心情沮喪時，還是活力充沛的時候都有人為我做飯，也許這件事比任何菜餚帶給我更大的力量」。無怪乎優子的同學會對她有這樣的父親感到羨慕，就連向井老師也認為，「很少有人能夠像妳一樣，得到父母這麼多的關愛」。

由此看來，到底什麼才是「正常」的家庭？所謂的「父親」、「母親」、「兒子」、「女兒」又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呢？這些，真的有正確答案嗎？「雖然我也不太瞭解什麼是所謂普通的父女關係，但其實不需要追求那種常見的親子關係，不是嗎？」向井老師如是說。

沒錯，優子的經歷可以看作特例，況且這個故事僅存在於小說中，不能套用於現實世界，不過正如托爾斯泰（Leo Tolstoy，1828-1910）所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優子也有屬於自己的問題需要面對。在父親到巴西工作之後，優子偶爾想起父親在身邊的日子，仍會難過落淚，「我並沒有不幸。和梨花媽媽的生活很開心，但仍然會感到寂寞，仍然會很想爸爸，這種心情無法輕易消化，」優子說道。這不是優子第一次面對與親人的別離，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頻繁的告別與離去，讓優子體認到：「沒有任何過去會比眼前更值得珍惜。」說穿了，沒有什麼關係是永遠緊密且不會變動的，現在的生活，以及當下陪伴在身邊的人，才是最該愛護與珍惜的。

瀨尾麻衣子的文字溫暖樸實，然而就像作家潘柏霖說的：「這本小說餵食悲傷給觀眾的方式比較像是冰塊裡面加了碎玻璃。」一些殘酷與辛酸總在猝不及防的時候戳中你，隨後心底就會隱隱泛起一股疼痛感，它不會讓你落淚或大哭，卻深深埋藏在某處，不時微微抽動，提醒你它的存在。這就是這部小說可以使讀者產生共感的地方。「快樂的時候要盡情地笑，即使是辛苦的時候，也要努力保持笑容，」優子接著說：「不可能每天都像現在這麼快樂，總有一天，會遇到必須笑著才能撐過去的事。」是啊，誰不是這樣活著的呢？

優子曾說自己的名字很平凡且常見，卻是個好名字，因為「無論和任何姓氏都很搭」。很平凡、很普通，可以放進任何姓氏中，也可以放進任何家庭的排列組合裡。如果說生活生來就是要活，那麼優子的人生確實給予我們很大的啟示。無論遭遇什麼悲慘辛酸的事，都要努力去習慣並適應，然後就能活下去；活下去，就能看見未來。「真正的幸福並不是和別人共同編織喜悅，而是將接力棒交給自己所不知道的偉大未來，」優子說。

參考資料
潘柏霖（2020）〈試讀偵探｜8月號大來賓 潘柏霖：這本小說像是冰塊裡加了碎玻璃，讀來暢快感動又殘忍無比〉《博客來OKAPI閱讀生活誌》

【作者簡介】
瀨尾麻衣子（瀬尾まいこ，1974-），出生於大阪市。2001年出道作《卵之緒》便斬獲少爺文學大獎，進入文壇。2005年以《幸福的餐桌》榮獲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續以《戶村飯店 青春100連發》獲坪田讓治文學獎。2019年以《接棒家族》成為本屋大賞冠軍得主。《離天國還很遠》、《幸福的餐桌》皆曾改編為電影。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そして、バトンは渡された
作者：瀨尾麻衣子（瀬尾まいこ）
譯者：王蘊潔
出版社：尖端
出版日期：2020年9月4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00108675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