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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拉與太陽》  

著有《群山淡景》、《長日將盡》和《被埋葬的記憶》等知名作品的日裔英籍小說家石黑一雄,堪稱是當代最為重要的英國作家,創作範圍更觸及劇本、歌詞等形式,其文學貢獻廣獲各大獎項肯定,包括備受矚目的諾貝爾文學獎。2017年獲頒此殊榮後,石黑一雄依舊維持著緩慢的創作步調,直至今年才出版了睽違6年的新作《克拉拉與太陽》。

克拉拉,小說的主角,同時也是故事的第一人稱敘事者。擁有敏銳觀察力的克拉拉,心細如絲,能快速體察周遭環境的變化。不僅如此,她還非常善解人意,常常從他人的眼神和語氣讀出對方情緒的細微轉折,即使只有短短不到一秒的表情變化,也難逃她的眼睛。擁有這般特質的克拉拉,固然無法完全掙脫第一人稱視角的限制,卻能拉近與讀者之間的距離,並從有限的角度盡可能觀照人世。雖然,克拉拉不是人,而是被稱為「愛芙」(AF, Articicial Friend)的尖端人工智慧機器人。

在未來,人工智慧科技已十分普遍,家長們會到店裡挑選合適的愛芙,來陪伴自己的小孩,作為他們成長過程中的良師益友。這部小說即為描述克拉拉與人類女孩裘西的相遇,以及進到她的家庭之後的故事。事實上,這並非是石黑一雄首次接觸科幻題材,廣獲好評的《別讓我走》便是以複製人為主角。對此石黑一雄在受訪時曾表示,《克拉拉與太陽》近乎《別讓我走》的姊妹作,或是情感上的回應。不過,相較於《別讓我走》的殘酷與悲傷,石黑一雄希望《克拉拉與太陽》是一本「更加充滿希望和樂觀」的小說。或許是因為如此,書名中與克拉拉並列的就是太陽──光明與希望的象徵。

倚靠太陽能為動力來源的克拉拉,喜歡看著太陽隨時間移動,也喜歡觸碰每一處有陽光灑落的地方。在她的世界裡,太陽是「養料」,可以讓他們恢復力氣,變得強壯。單純的克拉拉甚至認為,太陽是所有生物的「養料」,不但能消除病痛,還能使消逝的生命復甦過來。為了讓罹患不明重病的裘西恢復往昔的健康,克拉拉辛苦地跑到馬克班先生的穀倉,因為她看見夕陽在那裡落下,以為只要去到那,就能祈求太陽用「特別的養料」助裘西康復。克拉拉確實如此堅信著,實在天真得可愛。這股傻勁,連帶鼓舞了裘西的父母,以及她的青梅竹馬瑞克,讓眾人得以在失落或絕望時重新找回希望。

回想起來,石黑一雄始終沒有明確指出裘西究竟生了什麼病(或者,她根本沒有生病?),也沒有寫出裘西的病是如何治癒,難道真的是太陽治好了裘西?模糊的解讀空間,讓克拉拉對太陽的信念昇華成一種宗教信仰。「人們經常因為某些事情而感謝上帝,到底上帝給出了幫助嗎?這些事情到底是不是巧合?」石黑一雄說道:「對於克拉拉來說,她對太陽的信念被證明是正確的,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認同這個觀點,人們只是看到裘西身體變好了,我想這正是象徵了宗教的作用。」宗教也好,信念也罷,無庸置疑都是一股巨大的力量,適時拉著人們繼續前行。

除此之外,愛其實也是一種信念。為了拯救裘西,父親保羅在不明就裡之下,仍願意協助克拉拉摧毀她口中的「庫丁機」;為了拯救裘西,瑞克背著克拉拉快步穿過長滿野草的泥淖;為了拯救裘西,克拉拉三番兩次誠心向太陽祈求,乃至於不惜冒著自身可能損壞的風險。無論是親情、友情或愛情,各種形式的愛驅使著人們不顧一切地付出,而且不求回報,即使是身為人工智慧機器人的克拉拉亦是如此。

你可以說克拉拉的「愛」不過是依循程式的設定,而不是出於「真心」,畢竟以撒.艾西莫夫(Isaac Asimov,1920-1992)的「機器人三定律」提到:「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當裘西生病,進而面臨死亡的威脅時,克拉拉理所當然會想盡辦法救她。就連母親克莉絲也以為克拉拉沒有感情,「如果有時候可以沒有感覺,那該有多好。我很羨慕妳,」她說。然而事實是,克拉拉雖然沒有「心」,卻擁有感覺:「我想我有許多感覺。我觀察得越多,就有越多的感覺可以使用。」換句話說,克拉拉不只是冷冰冰的機械,反而更像是「人」的存在。「我想創作的是一個體現人性之善的人工智能形象:她就像一面鏡子,照射出人類的善良和純潔,她想保護少女裘西,她既是裘西的父母,也是兄弟姐妹,」石黑一雄說。

過度的愛也可能產生異變,侵蝕了這份情感的本質,連帶使人陷入了一種進退失據、無所適從的困境。在長女莎爾因病過世後,克莉絲對裘西的照顧與保護變得更為細心,甚至小心翼翼到了歇斯底里的狀態:「為了裘西,我就是不甘心。我要她出類拔萃。我要她有個幸福人生。妳明白嗎,克拉拉?我滿心期待,而現在裘西卻病了」。或許是莎爾的死令她感到挫敗,轉而將這份情緒加諸於裘西身上,甚至在裘西生病後,妄想用克拉拉取代裘西,延續她的生命。「那有什麼關係呢?只是材質不同而已,」面對克拉拉的困惑,克莉絲如是回覆。

故事進展至此,石黑一雄觸及了一個人們不願正視的問題:如若有一天,科技進步到可以將一個人的情感、想法和形象完整地複製並轉移到另一個個體上,那麼人的存在是什麼?克拉拉可以模仿裘西走路的動作,也能用裘西的語氣與克莉絲對答,「我相信只要我繼續仔細觀察裘西,我應該會勝任的,」克拉拉說。既然如此,裘西的存在是否就變得可有可無?就連保羅也自知:「科學現在不容置疑地證明了,我女兒並沒有那麼獨一無二,沒有什麼不是我們現代工具沒辦法挖掘、複製和轉換的。」石黑一雄殘酷地開啟了潘朵拉的盒子,卻還是透過克拉拉溫柔且樂觀地回應:每個人的獨特性並非來自於自身,而是「在所有愛他的人的心裡」。

所以,《克拉拉與太陽》是科幻小說,但也不僅僅是一部科幻小說。歸根結柢,石黑一雄想談論的還是關於人心、關於情感,以及人類的自我定位等議題。就像劇院中一名女士憤怒地質疑:「他們先是搶走了工作,接著他們又要搶佔劇院的座位嗎?」一旦人工智慧擁有自主情感,可以替代人類,甚或變成「人類」,那麼我們該如何自處?抑或在人機共存的時代,我們要如何看待人類彼此之間的情感,同時又要以什麼態度處理人機之間的情感?

誠如諾貝爾委員會對石黑一雄的評價:「在這些充滿巨大情感力度的小說中,他揭露了隱藏在我們自以為是的安身立命之道背後,那個無底深淵。」我們透過種種追求,企圖謀求一個安身立命的位置,以為只消完成屬於自己的那個角色,從此就可以穩固自我的存在。殊不知,世界的快速運轉,人心情感的複雜易變,在在皆讓自我的存在時時面臨挑戰。故而透過小說,石黑一雄希望讓讀者思索一個問題:既然在這個時代,人工智能都比我們自己更了解自己,我們可能需要重新審視人類自身的存在,並重新定義這個社會。

故事末尾,裘西離家去念大學,不再緊抓著和瑞克的兒時約定,兩人自然而然踏上了不同的道路。至於克拉拉,在她完成陪伴裘西長大的任務後,被送到專門收容報廢愛芙的空地擺放。聚散離合,看似哀傷,卻也是必然的結果。克拉拉開始回憶過往的記憶,可是這些記憶漸漸變得模糊,或是重疊在一起。即使如此,拼拼湊湊的記憶仍舊讓她覺得歷歷在目,畢竟種種回憶都是克拉拉曾親身經歷,而且專屬於她。 


參考資料
范佳來、張祁鍇(2021)〈專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人工智能與人性〉《澎湃新聞》
周世惠(2021)〈克拉拉與太陽 石黑一雄新作有科幻味〉《中央社》

【作者簡介】
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1954-),201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1989年布克獎得主,日裔英籍作家,以文體細膩優美著稱,幾乎每部小說都被提名或得獎,作品已被翻譯達28種語言。
石黑一雄非常年輕即享譽世界文壇,與魯西迪、奈波爾被稱為「英國文壇移民三雄」,以「國際主義作家」自稱。曾被英國皇室授勛為文學騎士,並獲授法國藝術文學騎士勛章。石黑一雄是亞裔作家中,少數在創作上不以移民背景或文化差異的題材為主,而著重在更具普遍性與情感共鳴的人性刻劃。
出版作品如下:1982《群山淡景》(A Pale View of Hills),獲得英國皇家學會溫尼弗雷德.霍爾比獎(Winifred Holtby Prize)。1986《浮世畫家》(An Artist of the Floating World),獲英國及愛爾蘭圖書協會頒發的惠特布萊德年度最佳小說獎(Whitbread Book of the Year Award)和英國布克獎(Booker Prize)提名。1989《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榮獲英國布克獎,並榮登出版人週刊的暢銷排行榜。1995《無可慰藉》(The Unconsoled)贏得了契爾特納姆文學藝術獎(Cheltenham Prize)。 2000《我輩孤雛》(When We Were Orphans),再次獲得布克獎提名。2005《別讓我走》(Never Let Me Go),入圍了布克獎最後決選名單,獲全世界文學獎獎金最高的歐洲小說獎(European Novel Award)。2009短篇小說集《夜曲》(Nocturne)。2015年,睽違十年推出《被埋葬的記憶》(The Buired Giant)。2021年最新小說《克拉拉與太陽》(Klara and The Sun),再度襲捲歐美與亞洲書市。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Klara and the Sun
作者: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
譯者:林宏濤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21年3月6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4779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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