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到荼蘼花事了

小時候，總期盼著趕快長大，認為離20歲還好久，也無法想像30歲的自己，甚至覺得40歲已經好老好老。想著想著，竟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了所謂的「大人」，活過20歲，活過30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原來長大是這麼一回事，原來活著是如此簡單……嗎？

「原來生活不過是／停下來就傾倒的單車」陳珊妮在〈成為一個厲害的普通人〉裡如是唱著。當我們順著時間不斷往前邁進的同時，還有一群人困於種種因素之中，不得不停下腳步，甚或不慎傾倒，遭時間無情輾壓過去。曾寫下暢銷小說《餘命10年》的小坂流加，患有原發性肺動脈高壓症，等不到文庫版的出版就於2017年初不幸離世，他的人生就此停留在38歲。時間繼續往前推進，他的家人在電腦裡找出一份尚未公開的《只要還活著》原稿，在出版社的安排下，隨即於2018年出版。

《只要還活著》從12歲的千景的視角展開，還是小學生的他，理應無憂無慮地盼望著趕快長大，卻因為遭受霸凌而決定自殺。在此之前，他翹課到醫院探視患有心臟疾病，苦苦等待器官移植的阿姨春櫻，更暗自想著，死後要把心臟捐給阿姨。活著真是這般簡單嗎？至少對於千景和春櫻而言並非如此。膽小懦弱的千景，大概是害怕遭到媽媽冬月責備，不敢向他訴說自己在學校遭到霸凌，甚至連自殺都擔心會造成媽媽的困擾。在這樣的情況下，春櫻成了千景生命中唯一一道亮光，一道「將我黯淡的心情一掃而空的強烈光芒」。誠如春櫻的名字所示，他就像溫暖和煦的春天，亦是廣受喜愛的櫻花，無怪乎千景會認為「每一個人都愛著小春」。

個性善良、外貌亮麗的春櫻，在大學就學時期曾兼職擔任雜誌模特兒，光鮮亮麗的形象被周遭同學拱上「女神」般的地位；誇張地說，那些「不愛春櫻的人，就是這個世間的敵人」。不過，這只是眾人所看見、想像出來的「春櫻」，卻沒有人實際願意去碰觸春櫻的內心，認識真正的春櫻。如同春櫻那封放在病房窗邊櫃子上的空白信箋，他人可以隨意寫上任何詞句，但當中承載的真實心意只有春櫻自己知曉。

於是乎，這封原本打算寄給羽田秋葉的信作為載體，帶著千景去探索春櫻的過去，也消弭了大家心目中的「春櫻」與實際的春櫻之間的界線。小坂流加運用鏡框式架構演繹故事，以千景為主角開場後不久，隨即轉為秋葉的第一人稱視角，引領千景與讀者們進入他的「儲思盆」（Pensieve），回憶那個教導他「真正的幸福」的人。

春櫻和秋葉，既相對又相似的名字，連結起兩個原本陌生的個體。在春櫻聽聞秋葉的名字，並得知他的妹妹叫夏芽後，竟沒頭沒腦地突然向他求婚：「秋葉，我們結婚吧！」自此之後，春櫻猶如任性的公主，緊緊纏著秋葉，全然不顧及他的感受，也不在乎可能會造成他的困擾。秋葉固然是被迫與春櫻相處，但隨著時間過去，他也漸漸瞭解美好表象底下的春櫻，進而對他產生感情。一次淹水意外，秋葉體悟到春櫻好似眼前的房間，塞滿了「大家」心目中的「牧村春櫻」。人心畢竟不是黑洞，毫不遲疑地接受吸收他人給予的一切，終將難以負荷。

我猜想，春櫻之所以默默接納眾人對他的寵愛與想像，都是為了彌補家庭破碎的傷痛。失去父親，讓春櫻從他人的呵護中找回關愛；與姊姊冬月關係疏離，讓春櫻不顧一切黏著秋葉，只因「銜接春天和冬天的，就是夏天和秋天」；找到秋天後，春櫻亟欲重建一個家庭，一個可以坐滿暖桌的圓滿家庭。「小春很嚮往暖桌，」千景說道：「暖桌有家人團聚的感覺，所以他很喜歡。」生命中的種種缺陷看似困住了春櫻，使他執著於春夏秋冬的四季時序，但也成為他找尋「真正的幸福」的推動力。

因為秋葉，春櫻努力讓自己成為他喜歡的樣子；只看漫畫的他，還找了秋葉喜愛的《銀河鐵道之夜》來閱讀。書中，主角喬凡尼的摯友康帕內拉曾指著火車車窗外說：「啊，龍膽花開了，已經是秋天了呢。」龍膽花的花語是「愛上你的憂傷」，另一種說法則是「陪伴你的憂傷」。雖然此時的春櫻尚不清楚秋葉和他一樣，都困在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之中，但還是藉此表達自己無論何時都會愛著秋葉。「我們只憑彼此，就讓整個世界完美成立了，」春櫻的誠摯告白深深打動了秋葉。

秋葉曾說：「我第一次明白，幸福這種舒服的感覺，必須和別人分享才能成立。」在一段穩固的情感關係中，愛情是雙向的流動，幸福則是分享才能成立，那麼憂傷是否也需要彼此共感與分擔？春櫻毫無保留揭露了自己的內心，將過往所有的悲傷與痛苦攤在秋葉面前；反觀秋葉，因為「不想把那些痛苦的回憶帶進那份幸福裡」，間接讓這段剛萌芽的感情中斷。

真正的幸福是什麼？「我不知道何謂幸福，但是，就算再痛苦的事，只要遵循正道前進，無論高峰或低谷，也能一步步接近幸福，」宮澤賢治在《銀河鐵道之夜》裡寫道。生病之後的春櫻，無法完成學業、無法繼續當模特兒，也不能自由地到處遊玩，卻還是獨自撐過一次又一次的檢查與治療。我相信，春櫻還是對幸福抱持希望，否則不會將那封呈現了龍膽花般淺紫色的信一直放在病床旁。「人啊，不管發生了多麼悲傷的事，不管多麼絕望，只要有一個感動、一個喜悅，或是一場戀愛，就能活下去，」冬月接著說：「不活下去，就沒辦法克服悲傷和絕望。不活著讓時間前進，就沒辦法遇到感動、喜悅和戀情。」

所以春櫻活了下來，秋葉活了下來，夏芽也從車禍中活了下來，還有冬月，春夏秋冬，四季運行有序，時間不停向前推移。「只要活著，就能繼續踏上尋找『真正的幸福』的旅程。明天，季節依舊會更迭。在春夏秋冬的季節，無止盡流過的數千、甚至無數個景色中，展開旅程，」小坂流加在故事的最後寫著。

雖然小坂流加英年早逝，但他留下的故事卻充滿力量，讓人看見無限的希望。即使活著不是件輕鬆的事，但只要還活著，就有很多事情可以期待的吧。是吧？我相信是的。

【作者簡介】
小坂流加（小坂流加，1978-2017），7月4日出生，靜岡縣三島市人。曾榮獲第3屆講談社TEENS HEART大賞之期待獎。2017年5月，她於文藝社文庫NEO出版的《餘命十年》突破30萬冊，成為其暢銷作品。於同部作品的編輯工作結束後，她因病情惡化，尚未等到出版即於2017年2月病逝。

【書籍資料】
原文書名：生きてさえいれば
作者：小坂流加（小坂流加）
譯者：游若琪
出版社：尖端
出版日期：2022年9月5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6263382138